小陈已经尽量在用温柔的语气安抚他,只是好像没什么成效,叶雪理的脸依然苍白的没有血色。
小陈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却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两人一起回头看去,刚刚还停在他们身边的黑色幻影已经缓缓向庭院门口驶去。
优雅流畅的车身线条很快就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小陈在心里暗说糟糕,低头看过去,站在他身边的叶雪理脸色果然更加惨白,愣愣的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单薄瘦小的身体立在秋夜的凉风里,看起来脆弱的摇摇欲坠。
他有些头疼,哄人实在不是他的强项,老板可真是留了个烫手山芋在他手里。
叶少爷,外面风凉,您还是赶紧进去吧。
这小少爷看着就娇气的不行,一会再吹个头疼发热的,他更没法跟老板交代。
叶雪理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很久,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小陈这才注意到他一直在流眼泪。
那么大的眼睛,哭起来却无声无息的,漂亮的脸蛋被眼泪浸得泛红,风一吹只留下干涸的泪痕,却很快又被新淌下来的泪水再次覆盖。
太可怜了,小陈有些看不下去,伸手在他薄窄的肩膀上拍拍:叶少爷,咱们进去吧。
叶雪理这天晚上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什么都有,甚至久违的出现了叶明诚和他死去多年的妈妈,但不管做得梦是什么,梦到的脸是谁,最后的结尾却都是鹤爵,还有他那双漆沉无光的眼睛,里面压抑着那么沉重的伤痛。
叶雪理满身是汗的醒来。
雪少爷,您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不停聒噪着,叶雪理艰难的扭过头,看到吴妈焦急担心的面庞。
他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猩红,眼眶里热得厉害,眼珠子转一转就能立刻滚下眼泪来。
他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干涩的生疼,吴妈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忙站起身:雪少爷,你发高烧了,烧了半夜,炎症都烧出来了,嗓子现在很疼吧,说不出来话先别勉强自己,你想要什么,是不是想喝水,吴妈给你倒。
叶雪理看着她关切的眼神,那么温柔慈爱,让他想到了刚才在梦里见到的妈妈,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体质也一直不好,总是生病,那时候家里很穷,去一次医院就要花好多钱,即使如此妈妈也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每次生病时都会守在他床前,用热毛巾给他擦身,握着他的手给他讲故事,如果是冬天,还会给他剥桔子吃。
那么冷的天,他们住的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妈妈就把冰凉的桔子放在衣服下给他捂热,然后才剥开喂到他嘴里。
他吃过药的嘴巴总是一股苦味,但是吃到桔子后嘴巴里就会变得甜甜的,他会忍不住砸吧着嘴巴回味一整天。
以至于以后的一年又一年里,时间久远到他几乎都快忘了妈妈的样子,却还是记得那一抹清甜的桔子香。
后来他就被叶家人接了回去,他见到了叶明成,那个高大的对他来说像是一棵大树的中年男人,他蹲下来抱住自己,说他妈妈病死了,以后他来照顾自己。
那是叶雪理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爸爸。
他第一次被妈妈以外的人叫他的小名,小雪儿。
那年他才五岁不到。
当天晚上他抱着妈妈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在空旷又华丽的卧室里哭了一整夜,他想他死去的妈妈。
可是这个华丽又漂亮的大房间他却只睡了两个夜晚,第三天早上一个阿姨冲了进来,把他从柔软的大床上拖下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还那么小,小身子软的很,穿着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像是白生生的藕段,现在这些藕段都快摔碎了,还被那个漂亮的阿姨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骂的都是些他没听过的话,可是看着她狰狞凶狠的表情,抹得红红的嘴巴也张得很大,叶雪理知道,那些话肯定很难听,还好当时他根本听不懂。
没一会叶明成也跑了进来,他想把那个阿姨带走,却被阿姨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叶雪理眼里高大的像是大树一样的男人,被打了却只是一个劲的低头认错,还搂着她不停的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叶雪理不想看到他爸爸那么低声下气的模样,忍着骨头快要散架的痛从地上爬起来,奶声奶气的跟那个阿姨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还是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后来阿姨被他爸爸带出去了,又过了半天,叶明成再次开门走进来,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眼睛通红,蹲下来温柔的抱了他一会,说了句小雪,爸爸对不起你。
当天晚上叶雪理就被送进了那个地下室里,那个他一待就是十几年的地下室。
有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会下来给他送饭,那个哥哥瘦瘦高高的,肤色很苍白,看起来有些弱气,可是长得很好看,他说他叫楚敛,以后他来照顾他。
叶雪理渐渐跟他熟悉了,便叫他敛敛。
他那个时候还那么小,胳膊腿都细细瘦瘦的,连衣服都穿不好,敛敛就给拿来很简单的T恤衬衫,说只要从头上套下去就好了,反正他也出不去,就连裤子都不用穿了。
敛敛还会摸他的头发,说那么软,你长得也像洋娃娃,要是留长头发肯定会很漂亮。
敛敛还跟他说,你要乖乖的,听话,这样大家才会喜欢你,才会让你继续留下来,给你吃穿。
叶雪理每一句都记住了,他要乖,这样才会被人喜欢,要留长头发,因为敛敛说很漂亮。
他就那样过了十几年,那么漫长的十几年,他只有敛敛,敛敛会跟他说话,教他识数,给他洗头发,陪他长大。
他以为自己要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敛敛却跟他说要带他离开地下室。
他被送到了另一栋更加漂亮豪华的大宅子里,这里就像是书里写得宫殿一样,比叶家还要大很多很多倍。
来之前敛敛抱着他,叶雪理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敛敛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叶雪理不知道他为什么哭,自己终于可以从地下室出来,他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大婚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鹤爵,那么高大伟岸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又凶又冷。
叶雪理看着他,明明怕得要命,心里却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一边发抖,一边又克制不住想要接近这个男人的心情,一阵热热的暖流从心脏那里传到四肢百骸,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这种陌生又汹涌的感情意味着什么。
叶雪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或许是烧得太严重了,他的身体虽然又热又疼,可脑子里却无比清晰,这些他本来以为早就被遗忘的回忆,竟然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触碰罢了。
雪少爷。
吴妈倒好了温水,还贴心的在杯子里放了根吸管,小心的递到叶雪理嘴边。
叶雪理烧了半夜,面颊通红,嘴唇上都是干燥的死皮,他连咬住吸管的力气都没有,很努力的才喝进了几口水,却还是累得轻声喘气。
吴妈看他这样,心揪得疼,做了母亲的人,就总是看不得孩子受苦:雪少爷啊,家庭医生说你是着了凉,才加上惊惧交加,是生生被吓病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好好的出去一趟,怎么还吓成这样呢。
叶雪理眨一下眼睛,眼角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头上,他想开口说话,顾不得疼得像针刺一样的喉咙:吴妈,老公回来了吗?
吴妈愣愣,轻轻摇头:少爷还没回来,不是他让小陈先把你送回家的吗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小心的看着叶雪理的脸色:雪少爷,你今天这样,该不会是和少爷,你们俩
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怕这病得快没了半条命的小少爷再受到什么刺激,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今天出去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叶雪理今天之所以会发烧,八成是跟鹤爵脱不了干系的。
叶雪理的眼眶果然更红了,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因为还发着烧的缘故,一颗颗的眼泪烫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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