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南第一站去的是一座几乎夷为平地的学校。此时是地震发生第二天的深夜,负责搜救的队伍说里面还有活着的孩子,等他们把废墟加固好了就能进去。穆之南背着一大包手术器械,爬进废墟,平时严格执行的无菌标准,在这样的现场下也没办法苛求。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女孩,腰部被一条房梁压住,另一条斜着挡在她头上,所以没有被完全掩埋,女孩被发现了两个小时,补充了些水分,显得精神还不错。
我叫徐园园。她说,我就你们说的那种留守儿童。
穆之南一边给她做检查一边说:哪有人自己叫自己留守儿童的。
本来就是啊,我爸妈在外地工作,我住校,放假了才回家。叔叔,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东海。是个海滨城市。
穆之南绕到房梁后面才发现,小园的双腿冰凉,也摸不到股动脉搏动,塌下来的房梁阻断了腹主动脉,脊椎也严重受损,他按住了准备抬起房梁的战士的手,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们从废墟里走出来,小战士问:穆主任,不能搬动她是么?
不能动,她脊椎受损,如果把房梁抬起来,会迅速的失血而死。
那该怎么办,救不了了么?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坚持了很久,原本好像是躲在一个小空间里,余震被压住了,总算等到你们来
没办法了,这个情况也就,半个小时。
那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陪陪她。
不行,您不能一个人下去,我来。
穆之南找了一块毯子,给她折成枕头,小园好像感觉舒适了一些:叔叔,我没见过真的海,电视上看见的海边都很好玩的,有沙滩,可以光脚在上面走。是这样的么?
是呀,海边还有很多好吃的。我们那边没有很多耕地,更多的是渔业,每年开渔,都有很热闹的祭祀仪式。等你身体好了,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看,非常好玩。
啊,为什么要祭祀,祭祀大海么?
对的,要感谢大海给我们提供食物,要祈求风平浪静,渔民都能安全归来,还要祈祷这次出海可以满载而归。
哦,爸爸妈妈每次出门之前,都要上柱香,拜拜祖宗牌位,也是这个意思对么?
是的。其实不光我们有这样的活动,外国人也会,有一年我去加拿大,靠近北极的地方,因纽特人会在捕猎后为猎物祈祷,他们感谢自然的馈赠,为灵魂祝福
小园说自己没有去过国外,穆之南就把他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人,看过的风景一一讲给她听,起初她听得很认真,还会提出问题,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呓语。
叔叔爸爸妈妈是不是把我忘了啊,我都困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穆之南握住她的手:快了,再等一下。爸爸妈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小园,他们就快到了。
上次收麦子的时候他们回家干活,我想要个手机,我爸说过年给我买,过年还要等很久呀。我还跟他生气,一直到他走的那天我都没理他。我想爸爸了,我冷我不想要手机了,我要爸爸
穆之南把头转向侧面,强忍着不去看她,但很快,小园不说话了,呼吸渐渐的变轻,身边的小战士偷偷地抹着眼泪,穆之南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园园,爸爸回来了,爸爸爱你,爸爸给你带了新手机,爸爸再也不把你留在家了,带你一起走好么
爸爸。
去临县的路,杨朔和俞悦走得很不顺利,绕过了几处有山石滚落的地方,被山体滑坡堵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能继续走了,又遇到一处塌方,远远看着有个女孩站在路中间跳着向他们挥手,很急切的样子。
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好么,去县里的路上被堵住,我们的车被石头砸坏了,我姐还压在下面呐,求求你们送她去医院吧
杨朔和一名骨科医生一起跟着她走,安抚女孩说:不要着急,带我们过去,我们是医生。
啊,医生,我姐姐是去医院生孩子的,她说不知道撞哪儿了胸口疼。
杨朔听闻,又跑回去:俞主任,一起去,是个产妇。
情况果然不妙,产妇双腿被卡在已经变形的车里面,动弹不得。她声音嘶哑:我不敢呼吸,一喘气就胸口疼。
杨朔给她做检查:血压80/55,心动过速。
旁边的武警战士问:需要叫几个人把石头挪开么?
杨朔说:先别动,她心音弱,颈静脉怒张,不知道是因为撞击伤还是腿被压住导致的心包积液。
俞悦说:胎心正常,你们叫救护车了么?
她等不到救护车来了,现在就要做心包穿刺,不然这两条命就没了。
杨朔的话,在场众人都听到了。
产妇面色苍白,语气万分急切:我没事,求你们了,救救孩子,已经38周了,先救他出来。
杨朔拍了拍她的手:别说话,孩子还好,先救你。
不行,医生我求求你,别管我了,孩子没有我还有爸爸,我活不了没关系。
说到这里,她开始恸哭,原本就因为心脏的病情呼吸困难,此时她哭的断断续续,难受的拉扯着胸口的衣领:医生,救孩子,不行了我呼吸不了,你们救孩子
杨朔眼看她开始挣扎,怕加重伤势,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你给我闭嘴!
好像被这句话吓到,产妇和俞悦都愣住了,俞悦从来没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杨朔,小杨主任在医院可是出了名的和善脾气好。杨朔沉下声音,一字一顿,语气诚恳但听起来更像是威胁:孩子我们会救,你也要救。你知道失去至亲的孩子是什么感受么,你能理解他一路战战兢兢长大有多难么,就算他从出生就没见过你,不代表他对你没感情,不代表他不会想你!他每想你一次,都提示着这是他人生最大的缺憾!你也知道38周了,你舍得么?不舍得就给我慢慢呼吸,不要哭,拼了命的活下去!
产妇听闻,不再反抗,努力的调整呼吸,不敢哭,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医生,救救我们。
在场没有心脏科医生,心包穿刺只能杨朔来做,这个通常是在超声下的无菌操作,现在也只能将就着。他让人扶起产妇的上半身,仔细听着心音,叩出浊音界,选了剑突下的穿刺位置,他屏住呼吸,进针很慢,手指感受着穿刺的抵抗感,在抵抗感消失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俞主任,抽一下。
几乎是心包积液抽出的同时,产妇得以顺畅呼吸,他们暂时夹住管子,让骨科医生先处理腿部外伤。俞悦一直在监控着胎心,她笑着说:这孩子很乖很配合,他状态很好,放心。
到灾区的第三天晚上,六附院的医疗队在县指挥中心重新汇合,等待下一个任务指派。穆之南找到那顶帐篷,拉开帘子进去,杨朔果然在,抱着电脑正在打字,见有人进来,抬头愣愣的盯着他。穆之南给了他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啊,穆主任?!
杨朔确实没认出来,灯光昏暗,穆之南披着一件武警的外套,一头微卷发由于没打理,四仰八叉的歪在头上,和几天没刮的胡子连成了一片,乍看上去,那个和迪士尼电影里走出的王子一样的他完全没了魔法,变成了扛着枪叼着烟住在森林里的猎人。若不是他笑起来的眼尾弯弯的,依旧准确的撩拨在杨朔心上,还真的要问一句您哪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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