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活计是非常好的,出去巡逻,就能趁机开个小差,比在刑部发呆要有趣多了。而要是真的能抓到人的话,还可以趁机发一笔小财——不听话的纨绔子弟能被抓进刑部大牢,就能被放出来,一般情况下是关上十来天,可要是想提前出来,那就得家里人掏点小钱孝敬刑部的人了。
所以说,每年人皇冥诞或者忌日的时候,刑部都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毕竟总有人觉得自己吉星高照,不会被抓到呢。
出来巡逻的官兵走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在说当今陛下和人皇,为首之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人皇冥诞当天,全城斋戒,出去偷摸喝个酒就算了,还敢议论皇帝?这可是大大的罪过!
“干什么呢!”巡逻的人听见动静后就冲了进去,本以为能抓住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青年,谁知道进了巷子之后,就只见到了七八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们正玩得开心呢,忽然之间有穿着盔甲带着刀剑的人冲进来,胆子小的直接被吓哭了。
巡逻之人被这帮小崽子的哭声吵得头疼,眉头一皱,意识到这里并没有纨绔青年,只有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们什么都不懂,教训他们也没意思。官兵头儿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我不抓你们,你们干什么呢?”
无人应答。头儿眉头一皱,道:“我可是听见了啊,你们刚才在这里非议陛下,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仍旧无人应答。头儿有点恼了:“再没人说话我就把你们都抓进刑部大牢!就你们这些小乞丐,关上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他以为终于能把这些小崽子结结实实地吓唬一顿了,谁知道说完这话后,从萝卜堆里走出来一个更瘦小的萝卜,他头发微卷,脸上脏兮兮的,让人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唯独一双眼睛像是纯净的黑曜石一样,亮晶晶的,让人忍不住想盯着看。
头儿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有点惭愧,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了,正想跟这个小卷毛道个歉的时候,小卷毛道:“大人,要是我被关进大牢,你们会管我饭吗?”
头儿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卷毛道:“要是大牢管饭的话,你就把我抓进去吧。我在外面流浪乞讨,吃了上顿没下顿,太可怜了,想找一个能管一日三餐的地方。”
头儿听完之后,险些没晕过去。
不过好歹记着眼前还有一堆萝卜头,身后还有看他热闹的小弟,眼睛翻了白之后又返回来,最后撑住了:“你当我们刑部大牢是慈善院啊,还管你一日三餐!进了刑部大牢的,那都是犯了重罪的人,吃一顿少一顿,我们叫送行饭。像你这种小偷小摸的,最多就是到衙门问个话,问完了就放你走了,你一粒米都吃不上!”
小卷毛亮晶晶的眼睛里瞬间失去了光彩,若他长着一双兽耳,此刻必定已经耷拉下来。头儿看了之后,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明明他并未做错什么,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看到这个小卷毛难过。思来想去,还是补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卷毛道:“我叫傅声。”
“名字还挺好听,你父母呢?”
“都死了。”傅声道,“你这大块头怎么脑子不好使?我要是有父母,还至于变成乞丐嘛?”
“……”忽然又不想同情他了。
他若是了解傅声的过去,就知道傅声是这一片乞丐中最不被待见的那一个。他生得弱小,偏偏又长得好看,就算浑身脏兮兮的,那也是最好看的一个小孩,因此总是被其他人欺负;并且,傅声也不知道服软。要知道,装可怜是很容易博得同情的,如果他肯说些好话,就凭他那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定会得到乞丐大哥来撑腰。
可惜,傅声一张嘴骂遍街头巷尾所有乞丐,没被打死已经算是奇迹了。
头儿身为一个守卫皇城的官兵,又是个成年男子,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乞丐计较。他看了一眼几个还没出戏的小乞丐,问道:“你们刚才是在演人皇?”
傅声道:“是啊。”
“那你们就不能像人皇一样,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傅声垂首道:“我以前的确也想像人皇一样拯救苍生,可是如今妖魔都已经被打趴下了,哪里还有苍生需要我救?而且,人皇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至于像我一样沦落到变成乞丐的地步,我终究成不了像他那样的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拯救苍生当英雄什么的都太遥远了,还是保住小命活下去更重要,更切实际一些。”
头儿道:“那你知道人皇一开始是什么人吗?”
傅声下意识摇了摇头。
“人皇如今虽然被所有人称颂,但在他没有成为人皇之前,是一个不起眼的摆渡人。”头儿道,“他并不是生来就受人推崇的——小子,你想活下去,这没错,人人都想活下去。可是活法有很多啊,你是想一辈子当一个乞丐,靠吃别人的残渣剩饭生活,还是打算自己另谋一番天地,风风光光地过完一生呢?”
傅声看着眼前高大的头儿,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第一次生出了对未来的思考。
月色降临,一间早就破败的庙里,傅声和他一向玩得好的朋友躺在干草上,房顶漏了个洞,正好露出了一小片璀璨的星空。百年前人族与妖魔混战,到处都是四溢的妖气和魔气,遮天蔽日的,根本看不到如今的蓝天白云、熠熠星光。
不管其他人如何咒骂人皇是暴君,甚至几乎盖过了歌颂人皇功绩的人,但在傅声心里,人皇就是一个伟大的人,也会是他永远崇拜的人。
他道:“你说,像是人皇那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喜欢他?如果不是人皇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早就被凶恶的妖魔吃掉了,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同伴是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男孩子,如今已经有十五岁了,除了拥有接近成年男子的身体之外,他看事情的角度也和其他人不同。傅声问他人皇为什么被那么多人憎恨,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嫉妒呗。”
这个回答是傅声没有预料到的,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皇做的事太伟大了呀,别说前无古人,便是再往后推个一两千年,也绝对是后无来者。人人都想做英雄,都想做一个被捧上高台的人,可是如今那个位置已经被人皇占了,那怎么办?只能不断抹黑他,说他哪里做得不好,德不配位。”同伴笑呵呵地说道,“恰巧,人皇还真做了一些让人难以认同的事,比如,他在击退妖魔之后,将曾经对他有过帮助的贤臣良将全都处以极刑,并推行新的律令,凡有不认同的人,全都就地斩杀,毫无半点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现成的残暴不仁之举,都不用费脑子去想怎么添油加醋,直接拿出去就可以大做文章,岂不是很方便?”
傅声道:“立下千秋功业的人皇怎么会是暴君呢。”
“那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同伴道,“你不如想想过两天咱们去哪里乞讨吧。永安城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咱们了,知道你不是残疾,到时候再想要到钱可就不容易了。”
傅声摸摸自己的脸,道:“没关系,我到时候把脸洗了。”
“哎,虽然你总是被人欺负,但不得不说,长了一张好皮就是吃香。”同伴道,“对了,今天那个官兵头头跟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
傅声道:“我考虑什么?”
“少来,你分明就是听进去了。”同伴道,“不瞒你说,我其实也不想一辈子这样。这些年来我四处乞讨,省吃俭用,也攒下了一点积蓄,如今世道安定了,我想出去做点生意,不说做多大吧,起码能养活自己,不用再让我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就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