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有几句话他没说出口。他想,若是真有出名发财的机会,有师哥一份,必然少不了你的。但若还有旁的是非,师哥一人担着就够了,怎能苦了你一个孩子?
保护我?小少年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一霎时脑子有些懵,却本能地把魏青筠抱得更紧了。
听话,回去睡觉吧。时候不早了,明儿一早还得起来练功呢。魏青筠挣开他,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我得把从何善人那里赚来的钱给师父送过去。
师哥!见魏青筠想走,林占愚赶忙拽住他:你别走。
我不走怎么办?魏青筠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还要我哄着你睡觉吗?多大的人了。
我在旁人面前自然不会如此,我只对你说。林占愚小声嘟囔:师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林子,你今年十四了吧?魏青筠盯着他:怎么像个四岁的娃娃一样,真是胡闹。
注:倒仓,指戏曲演员在青春期发育时嗓音变低或变哑;柳活,柳儿就是唱的意思,活指作品,舞台上表演学唱的方式,称为使柳儿(以上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第12章 成婚事
我没有!林占愚不服气,声音却没底气得很:师哥,你当真不嫌我?
魏青筠无奈,只得轻声解释:真的,如今的你比刚拜师那会儿的我强多了,我稀罕你还来不及呢。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觉得这是个让小孩听话些的好机会:你好生跟着师父学,我决不嫌你。
好!林占愚赶忙应下,跟在魏青筠身后往里走:你放心,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学师父肯定能学得像。我现在已经摸上了几分门道,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青筠关在了屋门外,对方只留给他一句不容置喙的话:滚去睡觉。
过了年,一出正月,乔家迎来了新春的第一件喜事:乔笑言大弟子薛贺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婚期定在了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薛贺从去年腊月开始就没断了忙碌,买东西、置新房、请客人,桩桩件件他都做得极为仔细。
在大师哥忙里忙外的时候,林占愚也终于知道了他大嫂的模样。
不过对方姑娘却不认得这个少年,因为小孩当初躲在了暗处。
这事并不是林占愚刻意为之,而是无巧不成书。
腊月初十那天,乔笑言给了林占愚一些钱和写着他们几个人衣服尺寸的纸条,吩咐少年去城里扯几匹布,再带去旁边的巷子找到姓纪的老裁缝,让他按照最新的花样做几身过年的新衣裳。
少年没想到的是,当他在琳琅满目的花布堆中快挑花眼的时候,竟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朝云,你看看你喜欢哪个?是薛贺在说话。
林占愚不想跟薛贺打照面,于是他飞速藏在了一堆布料之后。他身量清瘦,又猫着腰,身形被很好地隐匿了去。
年关将至,老板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压根顾不上这小子。他透过布匹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只见薛贺与一位身形娇小面貌清秀的姑娘走了进来。
他听魏青筠提起过几次,薛贺未过门的妻子在南京城戏里也算小有名气,从前唱花旦,这段时日转成了青衣,名为杜朝云。
他细细看去,只见那姑娘长了一张圆脸和一双细长上挑的鸣凤眼,形容举止间颇有古代仕女图中女子的风范。
俩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林占愚没听清,然而下一刻杜朝云却变了脸转身要走。
他那大师哥跟在人身后,看起来很是着急。这回少年听见了,薛贺说的是:云妹,我从前是干过一些不靠谱的事,年少糊涂嘛。我向你保证,从今后你在哪我就在哪,外面好也罢差也罢,与我都再没了关联。
林占愚很好奇,他方才本想从铺子的后门偷偷溜走,然而现在他更想多看一会儿热闹。
只见杜姑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指着薛贺的脑门:我也是为了你好。
自然了,我心里明白。薛贺赶忙应下:云妹,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
说着他便笑了:那会儿我还在崔地主家做事,他家的少爷请了你们戏班子来家里搭台唱戏,我一眼就看见了你。你那时候年龄也小,演的花旦,真叫一个明媚可爱。
他偷偷牵住杜朝云的手:我没想到后来还能遇见你。云妹,我往后啊,就拴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可别想抵赖。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杜朝云佯装嗔怪,却一直默许对方牵着自己:真是的,说这些做什么。
听来听去,林占愚觉得无趣得很。
少年多少存了些孩子气的幸灾乐祸看热闹心思,本以为这俩人会打起来或者吵一架,没成想却看见了这一对含情脉脉的鸳鸯。
最终他还是从后门走了,城里卖布的店铺多得很,他懒得凑这个热闹。但他的心情却分外明朗。
虽说少年从前跟薛贺有着种种过节,不过出于良善的本心,此刻他依旧想的是,若是今后薛师哥和杜姑娘能过得平安顺遂,自然是好事一桩。
二月二那天的大小事宜都是魏青筠和乔鲤帮着操办的。薛贺的新房离着乔家不远,师兄弟几个一上午一直在那边。
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娘子到新房的时间不能晚于正午,故而早晨天还没亮大伙儿就一同过去忙着筹备。
清晨时分,乔笑言站在院子里,望着不远处穿着大红婚服的薛贺,怔了一会儿才说:孩子,你过来。
诶!薛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了过去。
人家都说师徒如父子,依我看,确实是这个道理。乔笑言望着眼前的青年人,忽地想起了当年十几岁时落魄的少年。
他拍了拍薛贺的肩:你啊,在他们几个里面是最年长的,也是除了小乔跟我时间最久的。如今你能成个家,我身为你师父,心中甚慰。
师父,薛贺望着他:我以前不懂事,总惹您生气。我
诶,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个。乔笑言打断了他:以后你跟杜姑娘好好的,别碰那些不该沾染的东西,把心里这股气提起来,走正道。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添个娃娃,为师这颗心便能放下了。
师父跟大师哥说话呢,你凑什么热闹?林占愚正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忽地感觉脑袋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正是魏青筠。
他一个小少年能帮得上的极为有限,薛贺有什么事都是找魏青筠和乔鲤商量。这两日白天四处奔忙,晚上也难睡个囫囵觉,魏青筠也有了黑眼圈。
但他看起来依然是神采奕奕的,连个哈欠都没打过。
魏师哥?林占愚很惊喜,他这阵子极少能瞧见如此悠闲着跟他打趣的魏青筠:你忙完啦?
魏青筠拽着他往外走:没呢,我来抓壮丁。走,帮我和你小乔师哥搬东西去。
接来了新娘,陪着走完了一切流程,林占愚觉得累极了。
乔笑言请来了他平素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来给薛贺的婚礼捧场,此时正在招呼宾客。少年走过去,跟乔老板告假:师父,我今儿晚上还要跟着魏师哥出活,想先回去歇一会儿,下午预备晚宴的时候再过来。
林占愚不知道的是,他那魏师哥这会儿也没在薛贺的新居。
为了大师哥的婚事,乔笑言怕自己忙不过来,便把这回去露天书场的机会给了魏青筠。后者看重这个,生怕砸了乔老板的牌子,自然得回去养精蓄锐一番。
于是林占愚踏进乔家后院的时候正瞧见他魏师哥的侧影。这天太阳好,整座南京城都是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风吹在少年的脸上,又吹起了青年身上深色大褂的下摆,让柔软的布料在微风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