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单薄的衣物扯来盖在女儿身上,如此小的动作累得她大口大口喘息。
她努力压抑住咳意,耳畔传来街边邻里的声音,那赵太太真是幸运,同夫君举案齐眉,儿郎更是生得伶俐。
谁说不是呢。
声音越发小,应是人渐渐行远了。
阿媛梦中呢喃:娘不要离开我
她眸前却出现那年梅雨时节,干燥的青砖地被雨水淋湿透,只这一摊幸免于难,她从茶雾间抬眸,此地烟火处,那人气质清然,说道:敢问女郎姓名?
隔的时间太久了,她都忘记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定定地看着她,言辞却十分小心讲礼,生怕惊扰她。
是啊,她叫什么呢?
她也一并忘了。
*
醒来的小菱媛下意识蹭蹭娘亲的手掌,可只有满手的冰冷,她撑起身,轻轻摇着床上之人,小声喊着娘亲。
床上之人并不像寻常一样睁开眼,边咳着边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娘亲在。
她一下子哭出声,她该怎么办。
她冲出屋子,朝着刘铁匠常去的窑子找他。
如此幼童,窑子门口的龟奴不让她进去,一把将她拦在门口。
她哭着大喊:爹,快救救娘亲。
还是有位姑娘不忍,命龟奴让她进来,带着她找到刘铁匠。
可惜刘铁匠深陷温柔乡,根本不想理会她,听闻自家那口子死了,他也是无谓地摆摆手,继续与姑娘互喂酒。
全然不管自己的幼女。
小菱媛哭着朝着来时之路跑去,她要陪着娘亲。
直到撞到人,她连忙道歉,抬头看去,那个阿叔穿的衣服都在隐隐发亮,一看就是贵人。
她吓得跪倒在地,她没有钱赔,她还要回去看娘亲。
面前的阿叔却蹲下来,轻轻用丝帕擦去她的眼泪,问她怎么如此伤心。
小菱媛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这个阿叔很是可亲,抽噎着将娘亲之事说出来。
他眼中好像很悲伤,眼角泪盈盈的,跟着她回到简陋的草屋,定定床上的娘亲看了许久,最后让她跟娘亲告别。
她爬上床,贴着娘亲的脸颊,哭着说:娘亲我不想让你走,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奇怪的阿叔抱起她,同她说,他是娘亲的好友,要不要同他走。
小菱媛想起,娘亲总是会念叨一个人,和这个奇怪的阿叔好像。
若是娘亲在,她会同意吧。
她乖乖点头,小声说:我跟阿叔走。
第22章 护你
自从赵家主去世之后。
赵菱媛极少梦见幼时的情景了。
许是因为故人到来,梦中反复拉扯,竟扯出许多本欲忘却之事。
在床榻边浅眠的小梨听见床上之人的动静,赶紧直起身子,将轻纱帘挽起,见自家主子神情愣怔,额间尽是冷汗。
感受到外界目光,赵菱媛脸上情绪变得阴霾,美目直直刺过来,杀意暴露无疑。
小梨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求饶:小姐,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揉揉额角道:起来吧。
小梨颤巍巍地起身,将桌上熬好的药递给赵菱媛,低头道:小姐喝药。
那药汁不知是何药材熬的,黑得浓稠,散发阵阵怪味,鼻尖都能嗅到苦味。
赵菱媛恍若未觉,径直接过便一口喝完,神情思索,不知想些什么。
漱完口后,才压住舌下那抹苦味,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小姐,正是杜康日。
赵菱媛闻言,又陷入沉思,缓缓道:竟是杜康日吗?
一字一顿,像是很难吐露出口。
好在她很快抽回神来,问道:赵卿然人呢?
小梨略略思虑后,才道:奴婢去取药时,正巧看见公子出门,身后小厮还提着几坛桃花醉,瞧去的方向,应该是周家。
赵菱媛冷笑:不知廉耻的东西。
小梨恍若未听见般,暗中抬起眼打量自家小姐的脸色,见她稍许缓和才问道:那小姐,我们该如何是好?
床上之人瞥向那乌木梳妆台上的那只流光熠熠的红玉凤尾镯,心中多了打算,冷声吩咐道:替我梳妆,去周家。
是。
*
四角亭外雨渐渐停歇,恰逢故事讲完,茶水见底。
说书人的周覃费力咽下最后一口糕点,一针见血评价道:那赵卿然不是好人,赵家更不是什么好去处。
殷姝递过丝帕予她,问道:那你作何打算?
周覃毫不犹豫地说:自是与赵卿然说清楚,他过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殷姝却想起他妄图拦住周覃的姿势,那是一种极具目的性的欲望。
眼前少女念念叨叨,掰着手指盘算如何说清楚。
又似寻常般的无忧无虑。
锦池中的鱼群团成一团,首尾相接。
殷姝心中暗下决定,她要让师姐行从心之事。
这时,亭外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奴匆匆朝他们跑来,殷姝认出那是跟在周老太爷身边的亲仆。
亲仆神情着急道:表小姐,老太爷请你到籁院一叙。
殷姝想起昨夜答应外祖父的话,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师姐。
周覃有眼色道:快去吧,别让祖父等着急了。
等殷姝随着老奴背影消失在亭外后,她才猛然想起,今日是个大日子。
拍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记性不好。
周覃这般心绪起伏之际,殷姝已然到了籁院,这布局摆设同殷家的听风堂如出一辙。
想来并不是外祖父的院子,倒像是殷母未出嫁时的闺房。
老奴示意殷姝直接进去,她进到内室,周老太爷背手看着挂在堂前的两幅画卷,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殷姝看去,那是两位女子的描像。
她们眉眼间几分神似,气质却迥然不同,白衣女子螓首蛾眉,眸中柔情,红裙女子则是顾盼神飞,尽显世家女儿的娇蛮。
听到殷姝进来,画卷前的老人也并未转身,倏尔出言道,语气甚是怀念,左边的是你外祖母,右边是你母亲。
殷姝不由得眉间一动,面前这位比周覃还要多分明媚的红裙少女竟然是听风堂内整日白衣灰袍诵经,生如死状的殷母。
惊诧之余,她不解更甚,何事会让殷母变成这般模样。
周老太爷这时缓缓转过身,昨夜见还硬朗的身子也垮下来,殷姝略是感慨。
此刻他不是权握江东的周家老太爷,只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叟。
她如今是何模样?目光凝在面前的外孙女很久,周老太爷心中反复措辞,才问出这一句。
他还算清明的眼眸中含着一种称之为伤痛的情绪。
母亲她独居听风堂,喜念佛诵经。
殷姝与殷母也极少相处,如今回想起来,只有这只言片语的形容。
诵经念佛她居然诵经念佛
周老太爷似是支撑不住,身体一歪,殷姝急忙上前搀扶。
室内传出隐隐的忍泣声,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消散在两人之间,外面老奴这时进来,从殷姝手中接过周老太爷。
殷姝自知留在此地不妥,便说:还望外祖父多加保重。
便默然退出这籁院内室。
风光月霁,雨旸时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