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被眼前之人斩下右臂。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柏遗,将其五马分尸,以解心头之恨。
回过神的西戎士兵咬咬牙,冲上去抓住唐强与崔非错,其余人则将柏遗团团围住。
丘林左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暗芒,他颤巍巍抬起左臂,指着众人围住的柏遗。
给我杀了他。
声音喑哑,透着浓浓的恨意。
而柏遗抬起猩红的眼眸,看向悬挂天穹的银白月钩。
周身的痉挛痛意袭来,他蓦地半撑于地,嘴角渗出血丝。
他本有暗伤在身,这几日更是精疲力竭,方才,他又集周身之力斩下丘林左的右臂。
而此时,不过是强弩之弓,区区稚童便可将他斩之。
只是,他还不想死。
曾许诺她,要活着回去。
真的好不甘心呐
丘林左看出柏遗如今的状况,厉声道:他已力竭,杀了他。
此话惊醒诸多人,他们缓缓朝柏遗靠近,见柏遗无所动作,更是肆无忌惮,抬起弯刃便要砍下去。
林中鸟齐齐飞出,伴随着夜鸦的嗥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
丘林左有了极为不好的念头,催促道:快啊。
惊变自此起,一箭直直穿过众人,从丘林左的右脸颊擦过,随即钉入树干中,箭尾还在剧烈地颤动。
第56章 因果
黄寺顶上如冠冕般的琉璃瓦熠熠流光, 檐角上翘的佛塔精致无双。
佛堂内纵横着金粉钩成丹青的朱柱,香炉里冉冉腾起的檀香煞是好闻。
金塑身的佛祖像目光落在每一个来此的因缘人,神情悲悯。
殷姝抬眸看向佛祖, 未尝世间苦,怎能言悯人。
她忽的感觉很讽刺,众人言此乃太平盛世,实则内里污秽不堪。
为君者贪生恋权, 听信邪僧, 以稚童血肉为一己私欲。
为臣者搜刮民脂民膏, 百姓皆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流民□□,以杀止乱。
不过是有目不能视, 有耳不可闻的泥塑烂人罢了。
生为女子, 一生习三从四德,向往自由之人困于牢笼,依附旁人为生, 何等可笑。
生而为人,谈家世门第高低, 言身份高贵卑贱。
如此腐朽枯烂的王朝该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然而时至今日,依旧无法撼动。
殷姝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今日, 她忽的想起, 这本原小说的书名。
《千世贤臣》。
霎那间, 她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她穿成本该不影响剧情的路人甲, 然而, 她从去青竹山那一刻起命运早已悄然转变, 拨乱诸多剧情线。
却始终并未得到所谓的天罚。
后来才明白,不止是她在剧情中,还有柏遗、周覃、申晏、萧昭、赵卿然、八皇子等人。
除窦赋修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为成就他千世贤臣之名的路人甲。
殷姝一直为剧情的崩坏偏离而紧张忧虑。
可早在一切的开始就注定,剧情偏离的结果便是维持现状。
若是窦赋修迟迟未能成就此名,此世间便始终循环。
甚至,会牺牲更多人的性命。
这也是为何在原小说剧情中,窦赋修死后,原本生机复现的大襄便四分五裂,重新陷入战火。
原来是等待下一个主角的崛起。
殷姝低垂的眼睫轻轻颤抖,她不理解,甚至厌恶。
她眼前一晃,似乎出现了很多人。
萧昭、赵卿然、神迹城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申晏、师姐。
以及他。
落日余晖透过窗口在地上留下点点金斑,殷姝却觉身上寒意不断,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偈语。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殷姝回首看去,一身灰色袈裟,双手合十,慈悲眼不喜不怒。
正是图澄大师。
念偈语的声响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又似乎意有所指。
殷姝怔了怔,这是在告诫她因而有果,因因相循,果无穷尽吗。
但她不服,世间众人无辜,他们又有何因?
心中冒出一丝怨怼,出言道:
若是我非要求一个解法呢?
图澄大师只念了句佛,眸中染了些属于尘世的温和,轻轻道:千般解法,女公子如何寻?
堂中鸦雀无声。
殷姝承认,自己不知晓该如何做。
她面前的图澄心下轻叹,暗道难为她了,正欲启唇时,殷姝猛然抬头,目光透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她郑重朝着图澄行了揖礼,低眉道:求大师指点。
千般因果加诸我身,只求破此局。
此言便是愿意为这世间放弃自己的性命。
图澄大师看向殷姝的眼神复杂起来,你可知晓,若是你此世死了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果然,他知晓自己是异世之人。
殷姝竟有种尘埃落定之感,看向图澄的目光更为坦然,只问道:我父母亲身体可好?
图澄知晓她所问的是她上世父母,还是颔首道:身体康健,余生无病无灾。
闻见此言,殷姝彻底放下心,嘴角扯起一抹笑意。
图澄却定定看着她的脸颊。
她抬手摸去,指尖湿润,已然眼角滑泪。
其实,她还是惧怕的。
她怕父母再也记不清殷桃的名字。
那你可曾想过柏遗?
殷姝并未直言,而是轻轻道:破此局,他便能好生活下去。
不必苦苦为众生争,只身同天道论。
他因着自身经历,所以不愿世间再多惨事。
若是他在此处,应是会同自己的选择一样。
图澄大师看着殷姝目光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化为甘愿,很难不心生感触。
他闭了闭眼,眼前晃现殷姝出生那日。
他算着因果,一路行来,竟停在殷府门前。
着急的仆从护着接生婆与医官进进出出,提醒道:夫人生产,可得小心点。
他才知晓,这份机缘落在她的孩儿身上。
该说是,因果注定吗。
于是,他睁开眼,缓缓道:女公子可愿听贫僧唠叨几句?
殷姝一愣,下意识摸向腕间的七宝手串,图澄随她视线看去,忍不住苦笑。
她竟将这个都予你了吗?
殷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罢,不过是死物罢了。图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缓缓说道。
*
图澄年幼时,也是受苦众生之一,无名无姓的乞儿,终日无所有亦无所求。
直至一日撞到一位禅师,禅师并未因图澄衣裳破烂,浑身酸臭而露出同旁人一般的嫌恶。
反而含笑问道:你可愿同贫僧入佛?
自那日后,少了小乞儿,多了位法号图澄的小僧。
禅师言他佛性极佳,看透因果之人。
师兄弟羡慕他,却也不敢接近他。
可图澄并不理解此意,终日埋头做着禅师布置下来的课业。
只觉内心空茫,不知归处。
哪知一日在佛塔下清扫落叶时,见一红衣女子,惊鸿一瞥,便知心动。
后来他知晓,她名唤周蔻。
再后来,便是心意相通。
一日,周蔻不知从哪处看来的七宝手串,非叫嚷着让图澄替她编,扔下一大堆宝石,便同婢女出寺庙打牙祭去了。
佛庙向来不能杀生,因此周蔻几日未曾进过肉食了,自是嘴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