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舟道:祭墓山。
指挥官一愣,下意识看向顾云舟。
祭墓山,顾名思义,是用来祭拜已逝去的人的一座山头。
当人们死去后,其骨灰会被葬在山里,祭墓山便是其中之一。
顾云舟的父母出车祸死后不到一周,顾云舟便被逐出顾家,其父母也从顾家除名,不配葬在顾家祠堂,顾云舟无法,只得将人葬在祭墓山内。
指挥官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那日祭墓山里发生争执,死了人,指挥官刚好离得近,所以顺路去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顾云舟撑着一把伞,慢慢朝山上走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指挥官其实还挺欣赏顾云舟这个人的。
一个在在污垢里长大的天之骄子。
但这份欣赏并不足够他出面拉顾云舟一手。
然而那时,指挥官停了车,将车窗摇下,问道:你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雨帘将这片天地都冲的格外模糊,升腾起的雾气让顾云舟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就在指挥官惊叹于顾云舟长了一副好皮囊时,顾云舟终于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指挥官到现在都无妨忘记。
该怎么说呢。
那就像是最深的深渊,看不到底,当你凝视他时,全身都在发冷,仿佛周围下的不是雨,而是最刺骨的冰,一点点扎进里的肉里,让你呼吸一窒,无法动弹。
顾云舟转过身,道:不必。
指挥官这时才看清顾云舟手中捧着的骨灰盒,话到嘴边,他又吞了下去,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拉一把,而不是冷眼旁观。
这样的人,如果没办法留在帝星,迟早会成为祸害。
或许此刻拔枪而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手已经挪到了腰间,那里是他放枪的地方,就在他要扒出的时候,忽的看到顾云舟垂下眼,风吹过,任凭雨水洒在他身上,顾云舟默不作声地用手挡住怀中的木盒,任凭风吹雨打。
他看起来就剩一个人了。
指挥官这才想起他被顾家除名的事,所以这个想法也没有什么错。
这是一个刚刚丧失父母,被顾家抛弃,一个才二十多岁的青年。
如果因为一点点猜测就夺掉他的性命,那他和顾家那群人又有什么两样。
雨水渐渐变大,顾云舟所撑的小伞再也无法抵挡住烈风,伞面忽地一下从伞柄上逃脱出去,在空中转了又转。
顾云舟有些茫然地,像是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顾云舟是帝国军事学院因修满学分提前毕业的人,哪怕被顾家除名,其照片还贴在学校的荣誉墙上。
这个青年的所有荣誉都来源于自身,而不是顾家。
他向来就是天之骄子,恐怕还是第一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指挥官无奈地问道:现在要我送吗?现在雨大,路滑,还是上车吧。
指挥官将车门打开。
顾云舟面容松动,提起了一个笑容。
就在指挥官以为他要上车时,却停顾云舟道道:不用,多谢。
他看到顾云舟反手将车门关上,手围住木盒,一步步往山上走。
正好这时联络工具响起,是下属在问他到哪里了,指挥官也没强求,车子启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作为指挥官,他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要不是看顾云舟着实可怜,他连第二次都不会问。
鬼迷心窍地,就在车要拐弯时,指挥官突然又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顾云舟的身影缩的只剩下一个黑点。
指挥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顾云舟不愿意让他送了。
因为从今以后,顾云舟总要适应,只有一个人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还很多。
后来每每想起,指挥官总会想起那个笑容。
准确来说,那不是笑容,而是当所有事情都走到尽头,哪怕你再努力也无法改变事实的无力感。
想到这儿,指挥官忽地怔住。
帝星虽然是目前发展最好的一批,但与帝星相似的星球有的是,更何况帝星还有顾家,指挥官一直纳闷为何顾云舟的第一选择会是帝星。
现在想来,或许也有当初他停车询问顾云舟要不要上车的原因。
指挥官道:好,那我帮你们提前清场吧,反正现在又不是什么节假日,去的人也少。
顾云舟摇了摇头:不必,空出一条路来让我们走就行了。
指挥官听过顾云舟说过三次不必。
这一次,语气里最是温柔。
他抬头,看到顾云舟嘴角带着笑意地望着旁边的纪昭明。
纪昭明也笑吟吟道:是,不必大费周章全部封锁,万一别人也有紧急的事情要去祭墓山呢。
指挥官点点头,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去?我看外面好像要下雪了。
顾云舟道:晚上吧,还可以赏雪。
指挥官满脸问号。
晚上赏雪倒没问题,但去的地点,就算没有鬼,心里不会觉得阴森森的吗?
要知道祭墓山可全都是树,在晚上时,总会有诡异的声音。
看纪昭明也没有反驳,指挥官无奈地只好答应,去安排了。
晚上天会更冷些,顾云舟强硬地又给纪昭明披了个斗篷。
顾鹤的祖先也埋在祭墓山,顾云舟只得带着顾鹤一起前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道。
这条路在森林最密集的地方,冷风呼呼地吹着,纪昭明往前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雪坑。
然而月光却是柔和的,月色落在树上,给大雪增添了几分暖意。
天有点暗,纪昭明看不到前面的路,顾鹤又不熟悉这条路。
顾云舟主动道:主人牵着我吧。
纪昭明将手放入顾云舟掌心中,问道:你经常来吗?
他记得顾云舟将父母埋葬后就去了垃圾星,怎么看起来如此熟悉?
顾云舟道:不算经常来,但在梦里走过无数次这条路。
他似乎是对过去释怀了,语气里除了感慨外,那种沉闷感却是一点儿都不在了。
顾云舟看向纪昭明:但还是第一次和主人一起来。
顾鹤道:还有我,这是三个人的旅程。
你是自己非要来的。顾云舟毫不留情道。
顾鹤一点儿都不怕顾云舟。
毕竟他们只是对象,又没彻底结成伴侣,向王表达忠心的事,怎么能算挖墙脚呢。
顾鹤挺直胸板道:随时陪伴在王身边,是赏金猎人的职责。
随着小路一直往上走,周围的树慢慢变得稀少了点,往下看,甚至能看到底下的树木连成一片。
再往上走,就是最顶峰了。
顾云舟问道:你要去哪个区域?
顾鹤道:B856。
这地方要比顾云舟所要去的E903远,顾云舟问道:要我们陪你吗?
顾鹤当然想要纪昭明陪。
他咬着下唇,无辜地看着纪昭明,喊道:王?
纪昭明失笑:那我们陪你吧。
顾鹤刚要答应,蓦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变扭地道:算了,我忽然想起我自己也可以去。
?顾云舟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顾鹤道:怎么了,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可以自己去而已,你不同意?
顾云舟当然不是不同意。
他恨不得顾鹤离得远远的才好。
但问题是可能吗?
所以才显得顾鹤更加古怪。
不过再怎么样,顾鹤也不可能伤到纪昭明,顾云舟挥了挥手:行吧。
纪昭明跟着顾云舟来到墓碑前。
上面放着两张照片。
顾云舟和他的父亲有五分相似,偏偏又融合了他母亲的眼,这让他在全心全意注视一个人时,会削减面容上的攻击力。
纪昭明从怀里拿出两束花,放到墓碑前,鞠了几个躬。
顾云舟将伞递到纪昭明头上,道:雪,下大了。
是。纪昭明抬起眼,用手接住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