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自然看不见兜帽之下寻月棠撅得高高的嘴,只是将人托上了马,随后紧了紧缰绳,坐稳了。
三哥三哥,寻月棠缩在谢沣怀里,又回头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城外大营,谢沣凑近她耳旁,又抬手将披风裹牢了些,莫说话了,仔细灌了风。
又是共乘一骑,谢沣不由想到他们在登州相见时的模样,当时的自己好像是衣袍里头养了虱子般浑身不自在,压了一路烦躁。
如今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了,眼见得前方路程已过半,他竟有些希望这路能再长一些,便可以拥人在怀多待片刻。
身前寻月棠被裹得只剩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在马上赏景儿,雪下得越来越密,就在她眼前、耳畔呼呼飘过,明明天已经黑了,却一点都不见肃杀,浓得化不开的夜与破碎支离的月辉都在前路,她再向后靠了靠,内心无比安定。
凉州大营秩序井然,见谢沣策马而来,守卫连忙挪开木栅。
待人骑远后,守卫几人才揉了揉眼,将军这是抱了个啥来啊?
不知道,另一个看着谢沣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是个女子。
马停在大营正中军帐前,谢沣把缰绳递给卫兵,上前与寻月棠打了帘。
寻月棠还没迈步,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嗖地一声从帐中跑出来,扑了在前头的谢沣满怀。
狼牙,别丢人,谢沣将狼牙搭在他身前的两只蹄子拿开,转头对寻月棠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养的狗,名叫狼牙。看着是吓人了点.......呃,脾气确实也有点差,但他不会轻易伤人,你莫怕。
寻月棠从大大的披风里扒拉出手来摆了摆,不碍事,我不怕狗。
精怪和畜生都属于三恶道,要真论起渊源来,比三善道的人亲切多了。
那就好,谢沣帮她提了提披风。
二人一犬一同进帐,谢沣示意寻月棠坐到案后的官帽椅上,狼牙掉毛,榻上不太干净。
寻月棠第一次进主将的营帐,激动好奇之余还有丝丝紧张,尽量在椅子上坐正,眼睛却在不停打量帐中摆设。
营帐布置极为简单,一案一椅、一厨一榻,中心架着个火盆。
眼下,三哥正蹲在地上生火,手上功夫比阿双还利落,这里没有地龙,会冷些,待会儿用完暮食我就送你回去。
寻月棠安安分分坐着,轻轻点头。
谢沣大概是察觉她的不自在,便抬头,这是我一个人的营帐,你无需这样拘谨。
寻月棠闻言照做,见眼前书案上整齐摞着几本兵书,便拿了顶上一本翻了翻字儿是都识得,连起来一句也看不懂。
但她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在后世看的那些霸道总裁文,少爷的书房从没让人进过。
三哥三哥,她笼着披风蹲到谢沣旁边,你的营帐里,平时都有何人来呀?
就林二他们,值守的将士偶尔也会进来,谢沣认真回答,常客是狼牙,它几乎夜夜宿在这里。
寻月棠心上的弦儿一松,嘴上就秃噜了句:可曾有女子来过?
听她这样问,谢沣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说不清楚,但很舒服,看着寻月棠许久,才笑了笑:不曾。你是第一个,说着还指了指狼牙,常来的那几个,连狼牙都是公的。
这样呀,寻月棠一听这话更是欣喜,见谢沣已将火盆生好了,凑更近问他:三哥,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呀?
见她这样欣喜,谢沣反而觉得自己的礼物是否太寒酸了些,今日下午时头脑一热就发出了邀请,现在却有些悔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从橱子里拿出包袱,当着寻月棠的面打开了,这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儿,日后日后你若有喜欢的,我再寻来送你。
他与林勰交游这么些年,好歹是晓得遇见心怡的女子就花大价钱送礼物的理儿。
可是,我并不缺什么呀,寻月棠低头摆弄着毛皮,后又看看狼牙,觉得实在是像,便问了句:三哥,这是狗皮吗?
谢沣不由得也看了看狼牙,倒确实挺像,不是,是狼皮。冬日里铺在榻上,比寻常褥子更暖和些。
狼皮?坊间鲜少见到呢,寻月棠抚着皮毛琢磨,莫不是三哥,莫不是你自己打到的?
谢沣笑着点头。
寻月棠回声轻快,谢谢三哥,我很喜欢。
见天色不早,谢沣问寻月棠:是要在营里将就用一餐,还是回城内再用?
三哥你晚上要回城内住吗?
要的。
想到谢沣的暮食一贯用得不多,自己饭量也小,寻月棠便提议:那.....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在营内稍用一些,用完再回去吧 ,外面雪还大着呢,过会儿许会小一些。
谢沣点头,起身带她去了距大帐最近的赤羽营,径直去了火头营处。
火头营的厨房里比帐中还暖和点,虽已下了值,仍有些火头军凑在一处,就着这点温热嗑瓜子聊天,剥下的瓜子壳就扔到炉里,便还留住了点火星子。
见谢沣入内,那几人纷纷收起瓜子行礼。
谢沣摆手示意他们无需多礼,又道:用一下厨房。
底下人纷纷应是,待抬起头来才看见谢将军身后还跟着他那条威武吓人的狼犬,以及......
咦?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
寻月棠大概觉得扰人取暖不太好,便从谢沣手边钻出来,冲着几人盈盈一福,对着为首的一人开口道:这位是胡大哥吧,深夜来此借用厨房,还望莫怪。
那位胡大哥看了看谢沣,又看了看寻月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敢问小娘子如何知道胡某?
我与营中辛大哥与根生大哥他们相熟,曾有幸共事,寻月棠笑着回复。
她在登州时几乎日日与张根生他们待在一处,闲暇时,大家总会说到在凉州赤羽营内的趣事,其中便有这么个胡家康,因为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大家总爱叫他刀疤脸,但这人虽也是个小官,却心广体胖极好说话,每次都不会恼。
今日来此,寻月棠一眼便认出了他。
哦哦哦晓得晓得,那咱们有空再叙,胡家康了然,虚虚一拱手,登即带着手底下几个人退了出去。
是张根生他们告诉你的吗?
谢沣不理解,他认识胡家康那不稀奇,月棠竟然第一次来就认出来了。
对呀,寻月棠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动手,三哥你竟然也认识根生大哥他们呢。
嗯,谢沣点头,心说我不光认识,还曾因他吃味。
只不过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吃味,回凉州在林勰处旁敲侧击地取了不少经,这才晓得。
那你也太厉害了吧,寻月棠震惊出声,你们营中这么多人,难不成你都叫得出来名号?
谢沣摇摇头,也不是,就极个别营认得多些,还是有好多营只认识小将的。
那也很厉害了,寻月棠叹息,我就记不住名字。
我连王二和林大都分不清。
人既有长处,自会有短处。
也对......寻月棠知道这是在安慰她,也非常受用,三哥,今晚就吃得简单些吧,可以早些回去,天都黑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