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没好意思说是以为她宿在一旁给活生生吓醒, 只说了句:日后不要让狼牙上榻了, 一味惯着它, 掉好些毛, 不好打理。
寻月棠眨了眨眼,可是狼牙不会上榻啊。
哦,我就是提醒一下。
谢沣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将狼牙个看人下菜碟的小没良心骂了一万遍。
快吃呀,寻月棠推了推谢沣胳膊。
唔,谢沣应了一声。方才他实在精神不济,便被她哄着也未用多少,如今这红薯就上得正是时候。
凉州沙地里生出来的红薯又甜又糯,还少丝,用炭火温热烤出来味道又与先前油炸所得之味不同,是纯粹的、更加濡湿与绵软的甜味,热乎乎地香进人心坎里去。
吃得差不多,谢沣抬头问:如今离晌食还有些时辰,要不要出去玩?
寻月棠眼睛都亮了起来,好。
她自己在时,总是先将店里的生意放到首位的,所以来壅城许久,也只是在竞品调研和日常采买时出去转转,这样的转转也只是让她知道城里的路如何走而已,要说出去玩,大概也就只有随三哥去的凉州大营和城外夜市了。
此刻见谢沣又邀,她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
三哥,你先等等我,我去梳妆很快回来。
谢沣追着她雀跃的背影站起来,本想说一句这样就已很好看,突然想到林勰的话:千万莫要说女子当前这样最好看,听着像敷衍;她若要梳妆打扮,便由着她去,再久也不能嫌,这可是我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待人扎裹好了,也莫说这样更好看,要说上妆、素面是各有各的好看。
当时场景不怎合适,他尚未与寻月棠重逢,只是兄弟二人无聊饮酒时的扯闲篇,他听罢还觉女子怎的如此麻烦?他实在是应付不来。还拎着酒壶取消了林勰一声:这是妙言姑娘教你的?
林勰俊眉一挑,自然不是。纳古丽可是顶顶好的性子,我说什么她都喜欢,这都是我以前的相好教的,说着就头疼。
现在他也心有所属,虽知道月棠也与妙言姑娘一样的好性子,却也是愿意与她这女儿娇憨一分宠溺。
旁人既可以恃宠而娇,月棠自然也可以。
等了一刻有余,寻月棠才从房里出了门,面上扑了粉,眉上点了黛,唇上点了朱,下手却都不重,瞧着自然又好看。身上则换了件雪白绫袄,外罩件雀蓝色绲毛边比甲,髻上簪着他上次送的那竿钗。
跑到谢沣转了一圈,笑眯眯问:三哥,我这样装扮可以吗?
谢沣上下打量,尤其盯着那簪子许久,点头道:很是好看。
年关将至,庙会就多了起来,辛劳一年,大家都愿意用些香油钱来换明岁顺风顺水、家人安康。谢沣早听林勰说过,便想着带寻月棠去逛逛。
今日他们去的是城隍庙庙会,实在是人山人海热闹无比,尚隔着个街口便已行不动马,谢沣只好带着寻月棠步行前往。
本来,带着人走这样远的路,谢沣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没有安排好,但行了没几步,他就觉出来好了,甚至开始感恩。
往庙里行时,人多路窄,怕被人挤着,谢沣只能将寻月棠圈进怀里,她也乖觉,窝在臂弯、扯着衣襟跟着走。
二人进了城隍庙,门口处有请签算命之处,好些小姐娘子都围在一处执着竹签求解,热络又虔诚,谢沣拉着寻月棠往前走,问她:要不要也去求个签?
寻月棠是想去的,她本就信这个,但比起为自己而求,她倒更想为谢沣求一个,看看他今生是否顺遂,如今可有改善,命中死劫可否能破?
可是一转念,又摇摇头,不去了,人太多了,我不愿等。
万一求得个下下签她又该在三哥面前如何自处呢?不知者无畏,倒不如守着眼前的人,好好地、过一天算一天。
也好,谢沣见她兴致缺缺,便引着她继续往前。
再往前是请香之所,粗细皆有、价钱不一,寻月棠在那横桌上瞧看半天,指了最粗的那种,三哥,我们就请这样的。
在许多地方都有烧头香的习俗,所谓头香便是在规定日子里的第一柱香。那一柱必得是极粗的棒香,方才能显出信客的虔诚,便会更得神明庇佑。
今日虽烧不上头香了,但请上几柱大棒香总还行。
上完香后进正殿,二人寻了蒲团而跪,谢沣简短求了几句便起了身,见寻月棠仍双手合十、直挺挺跪着,嘴上念念有词,实在虔诚得紧,便退到一侧垂手等她。
寻月棠实在入迷,竟不曾感觉身边人已然起了身,自顾自按照自己的一套流程祈祷着
先是背下自己的姓名、户籍与四柱八字,以防到时有个重名,神明再对不上号。
这还是她同现代人学的,几千年后有个叫做互联网的东西,那真是顶顶的好,里头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学到。
经常有网友在上头分享自己的拜佛拜神心得,这背身份信息的招式便就是从那互联网上学的:跪下先背身份证号,如果是考生就再加上个准考证号。
说完这些,她又开始攀亲:城隍神啊,不知你是否识得九重天之上的玉芜仙君,那是我的旧主,关系极其亲厚,如此而言我们也算多少沾点关系,我之所求还望城隍神多多往心里放放......我之所求呢,真的真的是不很过分。
我有年少相识,大概称作竹马,名唤谢沣,幽州人士,今岁二十又六,命道皆现于一话本子上,结局悲惨,暴尸城墙。
但此人至纯至义,不该得此结局。我不慎穿书而来,大约便是要来助他扭转命运。但前路如迷津,我看不清,还求上仙多多庇佑,日后我再化精怪,再好好谢上仙恩德。
谢沣等着身边的跪拜的人都走了三波,才见寻月棠起身。
二人在正殿里并肩而行,在此庄严场合不宜高声语,此刻他俩也确实都没有过问对方方才求了什么的意思。
谢沣见过寻味小筑门外已经掉色的红纸,也还记得夜市那晚她说不愿成亲,知道寻月棠当前大愿就是找到兄长,求也该是求这个。
寻月棠也知谢沣,他胸中有丘壑、心中有天下,跪下不就是求个国泰民安、边界安定。
殊不知谢沣求的,乃是让寻月棠得偿所愿。
出了正殿有人卖平安符,寻月棠言说有来有往,前头是谢沣买的供香,那这护身符就得要她出钱。
谢沣不与她争,点头允了。
卖护身符的是个婆婆,长得慈眉善目,见她二人一道来此、举止虽不很亲密,却自有一种熟稔在二人之间,似是好事将近,但还欠一把火,小郎君有些太拘着了,便笑着说:老婆子眼神不济,这护身符福兜就做得简陋,小娘子若有心,不妨自个儿重新绣一个,佩到身上好看。
哦这样吗?寻月棠本已将那护身符放到了谢沣手里,听婆婆这样说,又伸手从他手里抢了出来。
这城隍庙这样热闹,一日里还不晓得要卖出去多少护身符,身上挂的同满大街人一样,那多没意思。
寻月棠将两个护身符都收到自己袖篼里头,三哥,待我重做个荷包,装好了再给你。
婆婆笑着看谢沣,眼里尽是激励:小郎君,我老婆子便就帮你到此,剩下的可要靠自己了!
谢沣如何看不出来是婆婆在着力帮他,便拱手弯腰,好好行了个礼才道谢离开。
庙里的规矩是不走回头路,如今后面这扇小门处已挤满了人,若要离开且有的等。
眼见时辰不早,谢沣知道寻月棠还着急回去开张,便同她商量:此前子修曾与我说过一条小路,可能不太好走,但人少,行得快,要不然就换一条路?
寻月棠求之不得,可以可以。
谢沣循着记忆带着寻月棠往前走,顺利找到了一个偏门,推开后就是一条细细蜿蜒的下山路,从这条路拐出去就到了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