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奴家常常自问己心,此生所求,究竟为何。”
说?到此处,她才终于抬眸,看向谢不归:“一开始,不过是想让世人记住我?的名字,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不再孤独。”
“后来,我?开始渴望得?到一个知音。若有一人,能与我?共赏琴瑟,西窗共话,便?是至幸。”
“可是如今……”
“如今我?之所求,非名非利,亦非知音。”
他怔在那里。
忽然,一声笑声隔着墙壁,隐隐约约传来,还伴随着高歌之声,是舅舅在与好友把?酒言欢,击节而歌。
芊芊轻轻叹息:“如今的我?依旧爱弹琵琶,却不为名也不为利,亦不为让某个人听懂我?的琴音。只为让在异国他乡迷失的灵魂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此生惟愿,尽我?所能,守护我?爱的人们。”
四周的空气莫名安静下来。
她听到谢不归轻轻地问:
“你爱他们,那你也爱我?吗?”
芊芊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静静看他良久,哑声道:“郎君,奴家为您弹奏一曲吧。”
此夜,为你。
独为你,抚琴一曲。
……
片刻之后。
二楼某个寂静的房间。
她脸上的浓妆洗去,衣裙也换了一身纯蓝色的袄裙,鬓发、衣裙上都缀着闪烁如星子的银饰。
隔着珠帘看去,如同只在幻梦中出现的,细闪脆弱的蝶。
像是不好好注视着的话,下一刻就会亮晶晶地溃散于风中。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曲的开头如闺阁女子的絮絮私语,温柔小意。而后又如清泉撞击石壁,和风拂过竹梢,雨丝落于草叶,缠绵悱恻。
倏地开始转急,如大雁长鸣,将人的心神完全摄住,然后杜鹃啼血般如泣如诉,使人不禁潸然泪下。
终于,曲调渐缓,哀伤深深掩藏心底。
恰似那《雨霖铃》有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谢不归坐于案后,黑眸装满女子的身影。
恍惚如至当年初见,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桃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哦。”
“这是我?们南照的习俗,你与我?对歌,就是在向我?告白,是我?的人了。”
“说?谎的人,要?被丢进毒蝎林、赤练窟,上刀山、下火海的!”
记忆如同被烈酒浸泡的碎片,难以拼凑完全。
一瞬间,被过多烈酒侵蚀的脑袋,传来阵阵难以克制的疼痛。
谢不归脸色发白,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入那窄窄的矮榻之间。
发冠散乱,乌黑的发丝沿着白玉似的脸洒落,高大的人蜷缩着,疼痛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到一丝平静,但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听到声响的那一瞬,芊芊便?立刻抬眼,紧张地看着那人,看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的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也是此时。
“铮——”
弦断了。
他缓缓地打开眼睫,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汗水渗出,洗得?他脖颈玉白,青筋分明。
“我?给你找郎中。”她急步来到他面前,半跪下去,与他咫尺之距。
“不。”
他说?,“留下来。你,在我?身边。就好。”
芊芊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似乎缓解不了多少。
这人,明明喝多了酒就会头疼,怎么跟不要?命了似的一杯接一杯喝。
想要?责怪,又心生不忍,只觉胸口酸涨得?厉害。
女子的衣袖拂落下来时谢不归的眼睛下意识一闭,嗅到淡淡桃花香气,在她的袖口离开后,立刻打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怕她从面前消失。
忽然,芊芊看到旁边的果盘里放着橙子。他喝醉头疼时,吃这个能很大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于是,芊芊取出那个橙子,拿起?一旁的匕首,开始切橙子。第一刀下去,手腕微颤,差一点便?切到指尖。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刀一刀将橙子切成均匀的薄片。
她将一片橙子递到谢不归嘴边。
微酸的气息拂过唇,谢不归对上女子含着柔意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吃力地坐起?身来,扶着她的手腕,张口要?去咬那片橙子。
芊芊指尖触到他的唇,倏地一颤,就是这一颤,那片橙子从他们之间滑落下去,她看到谢不归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片橙子擦过男子玉白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芊芊看到他毫不犹豫就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那片橙子,心中一揪,终于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了,盘子里还有很多呢……”
几乎在她拽住他的瞬间,他便?用力把?她拉了下去,与他衣衫纠缠。薄荷香铺天盖地地涌入口鼻,混杂着淡淡的酒味。
雪衣乌发的男人靠坐在地上,修长的四肢如同藤蔓那般缠绕着她,沉默着把?她抱紧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仿佛他们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两株植物。
绞缠相抱,永不分离。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声说?:“陛下。请你,忘记我?吧。”
搂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在收紧,越来越紧,勒得?她感到疼痛。
她听见男人声音发抖,醉意朦胧地说?:
“芊芊,能不能……不要?走……我?……我?真的……”
“我?真的……”
她上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还是在她怀孕不适的那个时候,他从梦中醒来,把?她也是像这样紧紧地抱着,她说?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
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沉默无声地落泪。谢不归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兽类在濒死之际最后的呜咽。
无休止的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也忍不住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想把?自己藏进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里面。被他带到天涯海角,不论?任何地方,只要?在他身边,哪里都好。
可是不能。
不能了。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对男女,是那无依无靠的琵琶女和漂泊孤独的商贾。
相遇相知,共赏明月。
终此一生,该有多好。
她想要?抬头,却被他死死地摁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像是要?把?他的怀抱变成一个茧,永远囚禁他的蝴蝶、他的明月。
她的鬓发已?经?湿了一片,眼角从唇畔都是湿润的水光,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