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上的亲人,阿娘已化作九泉之下的一抔黄土,亲爹也死了,妹妹下落不明,弟弟又对她恨之入骨,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人牵挂,的确是无家可回了啊。
这一刻,婉瑛恍然?大悟,看着慕昀,面露歉疚之意。
“对不住啊,昀弟,毁了你的一生,你杀了我罢。我也不想?活了,活着太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浑身轻松,不禁心想?,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早该这样了,活在世?间只是受苦,死亡才是最?终归宿。
看着因她的话陷入呆滞的慕昀,她温和地笑了:“下不了手吗?不要怕,昀弟,我是你的杀母仇人,又害你身体残缺,一报还一报,老天?爷也不会怪你的。来,动手罢。”
她亲自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慕昀双目赤红:“闭嘴!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早就想?杀你了!”
他收紧双手,扼住那纤细脖颈。
婉瑛渐渐感觉呼吸困难,这是噩梦里重复过上万次的场景,可此刻她却不觉得害怕。
风停了,云层之后竟出了太阳,霞光万丈,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恍惚之间,眼前生出幻觉,她好像看见?了阿娘,她立在浮光跃金的云层里,朝她温柔地浅笑着。
是来接她了吗?
等一等啊,阿娘,等等女儿。
可不等她伸出手,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回归冰冷的现实。
掐住喉咙的手松了,大量空气涌入肺部,婉瑛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昀茫然?地低头,看见?腹部被贯穿,突出来一只铁铸的箭镞,鲜血洇湿了周围一大片衣料,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婉瑛趴在沙地上,手肘撑着地,抬头望去,只见?千里沙丘蔓延,黄沙弥漫,一人远远地自残阳中走来,他满脸鲜血,似阴司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人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放下手中长剑,像捧起一块易碎的珍宝,捧起她的脸,目光仔细地巡视。
“弄脏了。”
他捉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可不管怎么擦,脸上的血还是擦不干净,刚擦掉一块,脸颊上又出现了新的血渍。
“哪里受伤了吗?”
他皱着眉,抬起她的下巴,修长手指一寸寸地抚摸她的脸,甚至掀开头发,翻看她的耳朵,检查有没有伤口。
婉瑛拉下他的手指,吓得结结巴巴:“你……你……”
顺着她的视线,姬珩这才发现,流血的是自己的手,血滴在了她的脸上,所以才擦不完。
“原来是我的血。”
他不禁松了口气,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替她擦了擦,婉瑛的脸重新恢复白?净,他满意地点头,目光滑过她姿势略显怪异的右腿时,停顿了片刻。
“腿怎么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腿骨,随后做出判断:“没事,回去找太医接上就好了。”
说罢撕下衣袍,替她缠绕在断腿上绑紧。
可就在这时,婉瑛双眸赫然?瞪大,瞳孔紧缩,眼里现出惊恐。
下一刻,耳边响起掺满刻毒恨意的尖利嗓音。
“去死罢!”
肩膀刺痛,匕首捅了进来。
姬珩头都没回,先利索地打了个结,然?后反手拔下肩头插着的匕首,看也不看地往后一扎。
慕昀捂着喷血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跌坐在地。
姬珩捡起脚边长剑,冷着脸朝他而?去,还没走出几?步,小腿就被人抱紧。
“算了,”婉瑛死死地抱着他,哭道?,“就让他自生自灭罢,别再杀人了……”
慕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本来就腹部中了一箭,方才那一招背后偷袭已耗光了他仅剩的力气,就算不补刀,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姬珩想?了想?,最?终还是丢弃了长剑,脱下外?袍,盖在婉瑛的身上,将她背起来。
婉瑛忽然?腾空,两手无措地搭在他的肩头:“为……为什么……”
“不是腿断了吗?”他淡淡道?。
可是他受的伤比她更?严重。
婉瑛犹豫道?:“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姬珩突然?叹了口气:“小九,天?快黑了。”
婉瑛抬头,只见?远方残阳沉入地平线,天?地被暮色笼罩。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天?黑了,大漠里冷得很,可能还会有狼群出没。小九不怕么?”
怕,当然?怕,可是……
“你在流血。”婉瑛不得不提醒他。
他的肩头和腹部受了两处重伤,虽然?穿着深色衣服,看不太出来,但回首来时路,血流了一地,将脚下的黄沙都染红了。人的血是有限的,血流光了就死了。
闻言,姬珩恍然?顿悟:“原来小九不怕狼,而?是怕朕死啊。”
婉瑛:“……”
他偏着头,有些感兴趣地问:“朕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婉瑛没说话,只觉得这人真是没有半点忌讳,这样的话也是能随口就说的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荒唐的玩笑。
“看在朕快要死了的份上,小九可以说一句喜欢朕么?”
“……”
背上的人一如既往地安静,他惆怅地感叹:“死前都没能听到小九的一声喜欢,想?一想?,真是好遗憾啊。”
婉瑛嘴唇翕动,漏出细碎的音节。
那声音比猫叫还小,不知他的耳朵怎么就捕捉到了,满怀期待地偏过头:“说什么?喜欢朕?”
“……别,别说这样的话。”婉瑛小声嗫嚅。
姬珩有些失落,笑了笑:“朕知道?了,不说。”
过了片刻,他又沉声道?:“放心罢,这点儿小伤,还死不了。缁衣卫就在附近不远,迟早能找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婉瑛,这番话比起方才那些玩笑要认真不少,更?像是他平时的口吻,让人感到安心。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他就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那么高大的个子,倒下去时,宛如一座巨塔的崩塌,震起无数黄沙。
随着他的倒地,婉瑛也摔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摔痛的腿,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见?他俯卧在地,半张脸埋在沙子里。他的身子沉重得像铅块,婉瑛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翻过来。
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一直都是健壮的,连病都很少生,婉瑛从没见?过他有如此脆弱的时刻,一时之间吓坏了,伸出手去推他,才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被冰得缩了回来,他的体温低得不像一个活人。
是死了么?
婉瑛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