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惊艳的目光中,姜临晴把一大束狗尾巴草递过去。
池翮一猜就知道,这草肯定是展览剩下的:你连送花的钱都不舍得出。
不是舍不得。这些草不能浪费嘛,我们部门的员工一个个分了。
一个个?除了你还有人要?
有。幸亏有一个朱怡畅。你不是逼着我追求你吗?追求的套路就是这些土里土气的花花草草了。我送出去了,你收不收,不关我事啊。
收啊,岂敢不收。谁让你是金主呢。池翮把狗尾巴草抱在怀里,手指勾了一下叶鞘,然后打一个喷嚏。
四周惊艳的目光散去了。
话剧的开场时间比较早。为了省时间,姜临晴说:去吃快餐?
池翮:收花的人要去西餐厅,收草的当然是去快餐店。
快餐店不会折损池翮的美貌,他能把垃圾食品吃得像满汉全席。
姜临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而沾沾自喜。她大口大口地吃汉堡,再把薯条咬的脆嘣嘣地响。
池翮用纸巾替她擦去嘴角的番茄酱:金主吃东西真爽快。他没有用粗鲁二字。他知道她故意的,就跟那天站在他面前扒饭吃肉一样。
她自在得意的时候,常常露出天真或者幼稚。
孩子气吧。
*
汪北记的剧场叫做北记剧场,这一季主打一个悬疑话剧。
这一个剧在去年秋天演过一次。当时比较粗略。到了今年春季,汪北记决定再排一次。
门票印有话剧的十二字台词。
姜临晴问池翮,是否喜欢悬疑题材?
他说:随便。
这是彭寅送的票,别人送什么,他们就去看什么。
她半开玩笑:我等会如果害怕了,你就借肩膀给我呀。
姜临晴负责出钱,池翮负责排队。不一会儿,她拿一杯热饮,他拿一杯冷饮,进了剧场。
私人剧场与徐重光办音乐会的大剧院不一样,这里简陋得多。前几排位置有沙发椅,后面的就是普通的扶手凳。
姜临晴和池翮在第三排,算是宽敞的沙发位。
故事讲的是一场凶杀案。这个案子的杀人手法比较单调,来来去去都类似。
一开始姜临晴的注意力是放在故事里的,但从剧中第一个角色死亡开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了,是池翮。黑暗中,他像消失了似的。这种消失不是人不见了,而是气息突然灭了。
这是诡异的直觉,仿佛她身边没有坐着人。她转过头去。这时舞台的圆柱灯光集中在某一个角色之上,其余人是暗的。她见不到池翮的脸。
他有一个大轮廓。
她笑自己。他就坐在那,她真是大惊小怪。
台上的角色突然被一个黑影用一条绳子套住脖子。当然是演的。演员的挣扎却很逼真,鼻子和眼睛周围,因为痛苦而扭曲,皱成一道一道的纹路。
灯光师彻底关闭凶手的灯光,只见一个不清不楚的影子。
姜临晴望着,喉咙有些发干。热饮放在她和池翮座位中间。她伸出右手去拿。
池翮的左手就搭在那里。
她拿起杯子,觉得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左手。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惊喘,近在耳边。
是池翮?
刚才她觉得他非常安静。然而惊喘以后,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是大喘气了。
姜临晴立即抓住他的手:不舒服吗?
池翮用力地反握住她,他的喘气没有停止,像是哽住,气提不上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抓过她。
她低问:是不是不喜欢话剧的表演形式?我们走吧。
池翮没说话,他的右手也伸过来,和他的左手一起,握住了她的右手。
姜临晴当机立断,立即牵起他走。
他们横跨过座位,她不停地跟其他观众道歉,道歉完了,坚定地拉着池翮向外去。
她想,可能汪北记就在舞台的某一个角落,他知道这两个座位是彭寅送出的票。她的离去,对汪北记,对台上的演员,都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池翮安静地跟着她。他绊到了谁的脚。
那人哎哟一声。
是姜临晴开口道歉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池翮一声不吭。
他的两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令她感觉,这一刻他将所有重量都交给她了,沉甸甸的。
两人离开的时候,一个演员喊出台词:杀了一个人,仿佛在舞台上空久久回荡。
姜临晴走在前面,把池翮拽离了黑暗。
她的眼前一下子亮了。她发现他额上满是汗,说:没事,不怕了,我们走了。来给你擦擦汗。
她见过他擦汗。他不喜欢乱擦,他会用纸巾一下一下粘着脸。
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从他的额头慢慢往下,到脸颊,到下巴,替他吸干汗水。
池翮的汗并不只在脸上。
姜临晴想要往他的颈部去擦。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收起手,安抚他:没事了。
大部分的人,这个时候会问一句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姜临晴没有问,柔声哄着他:没事了,走了。
走廊的装饰柱,贴了话剧海报,海报上有角色们的照片。刚刚在戏中被杀的演员是近景。
池翮瞥了一眼。
姜临晴侧过去,挡住了海报。
这时的池翮是陌生的,眼神冷冰冰。
她懊恼,自己要是把那杯热饮带出来,至少能给他暖一暖冰凉的手。没事啊,我们回家去。她拉着他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池翮停下,他不走了。
她哄他:走啊,我们回家。家里有你喜欢的沙发床,我们回家好不好?
池翮比了一个像是抱东西的手势。
姜临晴想起来了,不止饮料,他们的狗尾巴草也落在里面。算了。草而已,又不值钱。你想要的话,我明天给你买新的一束。
池翮摇头。他松开她,要往里去。
姜临晴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在上演真实可怖的画面,她拦住池翮:我去,我不怕黑。
他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来。
她猜,他可能在说,他也不怕黑。但如今这情况,他的话没有可信度了。
她朝他笑:我去,等我,一定等我。
池翮的双手插进裤袋,直挺挺站着。
姜临晴匆匆回去,又向一个一个的观众道歉。一个观众认出她,不满地骂她。她连连道歉。她回去拿了那一束狗尾巴草再回来,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那人骂她的声音更大了。
但没关系。姜临晴把狗尾巴草护在怀里,走出来。
池翮低着头,再抬起眼,眼睛有了笑意。爱笑的池翮回来了。
姜临晴郑重地把狗尾巴草递给他。
他慢慢接过。
她笑了:好吧,我们回家。
池翮摇了摇头,用手机打字跟她说:「我今晚要回我家。」
姜临晴点头:好,要不要我送你?
他又摇头,把狗尾巴草抱得更紧。他还是不说话,唇上下开合。
她猜,他在说晚安。她拉拉他的手,温柔地与他道别:晚安。
她把所有的疑惑和不解藏在心中。他不说,她就不问。
*
池翮上了出租车,姜临晴才松口气,往地铁站走去。
她不知道,出租车才拐了一个弯,池翮就下车了。
经过一番折腾,狗尾巴草的包装纸变得松松垮垮。
池翮坐在商场门前的石凳上,一根一根,捋着狗尾巴草。他拆了包装纸,发现扎不回去,更散了。
有一对夫妻在石凳面前走过,他们刚刚购物完毕,女人拎了一个硬挺的纸袋子。
纸袋子很高,印了个大Logo。
池翮小心翼翼地扎起根茎,抱着萎靡的狗尾巴草,进去商场。
纸袋子的品牌是一间女鞋店。销售员迎上来,满是亲切的微笑:你好,先生。
池翮指了指另一个顾客手里的纸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