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关的建议下,温翎不得不放弃第二次外出采风的念头,家和学校两点一线,无聊得长草。唯一的乐趣是柯熠辞跑来学校找他,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聊天偶尔打打篮球,校区的每一寸角落都被两人探索过,他们甚至发掘了一处秘密基地。
看。柯熠辞拍拍向温翎展示他的橡皮泥作品一个歪歪扭扭的沙堡,他在沙堡的正面用手指犁了一道沟和一个圈,说,这是小河,这是喷泉。
温翎看着自己堆的建筑,他对绘画有天赋,雕塑方面也有模有样。他做了一个皖南式庭院,白墙黑瓦,临水而居,一座拱桥连接河流两岸,两个小人踮起脚尖趴在桥头往下望,水面飘着一艘格格不入的纸船。
为什么用纸做,不捏一个小船?柯熠辞问。
温翎怔怔地看着建筑,半晌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小人,一巴掌拍扁房子,揉成一团灰黑的泥球,眼神异常冷静,不含任何情绪波动。柯熠辞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原因,他从未问过温翎过去的事,耐心地等待温翎主动开口讲述。
【我以前住农村的时候,】温翎比划【我期待着我爸妈划船来接我。】他拿起灰色的橡皮泥团,在手里揉搓拉扯,变成小船的形状。
一艘船,两个人,一条黄狗。
没人来。温翎说。
如今的生活团花锦簇,父亲稳定的工作,母亲壮大的公司,考上大学的妹妹,和自己稳定的学业。
渐渐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会说话的。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
柯熠辞拿起温翎手心的小船,放到一边,双目与温翎对视,说:我们聊聊?你不想聊也可以。
温翎下意识摇头拒绝,他不习惯诉说苦难,那些丑陋的过往仿若烙印于灵魂的斑点,腐蚀他的声带,让他无法怒吼、无法抱怨,他故作坚强地朝前走,无形的泥沼如影随形。
被拒绝的柯熠辞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同情或者难过,通通没有,他把看起来像爆破现场的沙堡摆在温翎面前,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什么呢?
温翎鼻子一酸,伸手抱住柯熠辞,脸庞埋进对方的肩窝。
柯熠辞听着耳侧颤抖的呼吸声,心道总算叩开蚌壳的一丝缝隙,他轻轻地拍打温翎的脊背,总有一天,温翎会告诉他事情的全貌。
收拾好心情的温翎坐在凳子上,用剩下的橡皮泥边角料,捏了一只小狗,守在柯熠辞的沙堡前。
真是委屈这只小狗了。柯熠辞说,我帮它整修一下房子。他把朝左边扭曲的墙壁用手指往右边顶,拿起牙签试图给外墙开一扇窗户。
温翎摁下柯熠辞的手,说:要倒。话音刚落,摇摇欲坠的屋顶压得墙壁整体向右倾斜,接着轰然倒塌,温翎抿唇绷住笑容,眼中波光粼粼。
柯熠辞耸肩,乐观地说:好了,它的新名字叫做,小狗的垃圾场。他捏了一朵红花放在灰扑扑的废墟中,拿起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兴致勃勃地配文【小狗与鲜花】。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校门口的小时制收费雕塑室,温翎哪儿都不能去,柯熠辞便带着他把校区周围有趣的小店逛了个遍。两人玩够了,便离开雕塑室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柯熠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朋友圈,发出不服气的声音:这人,不懂艺术。
温翎疑惑地偏头看他,柯熠辞解释:一个朋友评论我的照片,问我为什么狗和花都在屎堆里。
温翎第一次收到作品的差评,虽然他仅参与了一部分的创作内容,他比划【你要回复吗?】
不回。柯熠辞将手机揣进口袋,问,你下午有课吗?
【有一节。】温翎竖起食指,他比划【你今天不上班?】
吃过晚饭,我得去派出所体验协警生活。柯熠辞说,下午回去补个觉。
【你可以睡我的宿舍。】温翎比划【你做协警的时候,我可以旁观吗?】
你不是走读吗?怎么有宿舍?柯熠辞问,能旁观,但就是我忙起来照顾不了你。
【我不需要照顾。】温翎比划,【我妈妈想着留一个床位午睡用,就交了住宿费,但我没睡过。】
行啊,我去看看你宿舍。柯熠辞对温翎的一切都感兴趣,他搂住温翎的肩膀,抬头望着食堂门口银杏树泛黄的叶片,秋天了啊,日子过得真快。
温翎任他搂着,伸长左臂试探地搂了一下柯熠辞的肩膀,觉得有些怪,姿势像麻花一样,于是他放低手掌,放在柯熠辞腰间。
柯熠辞的表情变得古怪,他问:你喜欢这样的吗?
温翎以为柯熠辞不舒服,闪电般地收回手,尴尬地背在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柯熠辞素来脸皮厚,纵使心里纠结成毛线团,他还是伸手抓住温翎的手腕,强行扣在自己腰间,胆子大一点,哥哥脾气好。
温翎的眼睛闪过笑意,他重复柯熠辞的话:脾,气好?
脾气,好。柯熠辞耐心地纠正温翎的发音,前两个字是一个词。
脾气,好。温翎认真地学一遍,凑近盯着柯熠辞绯红的耳根,温热的呼吸喷洒于皮肤表层,柯熠辞顶不住地往旁边躲一下:你干嘛。
红。温翎说,你,热吗?
俩大老爷们凑一起能不热吗。柯熠辞佯装镇定,又舍不得推开温翎,他一把将温翎拽进食堂,进来,这有空调。
无巧不成书,两人拉扯打闹间,碰巧与端着餐盘找位置的楚哲松打个照面。温翎没有停下脚步,打算径直走向打饭窗口,柯熠辞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温翎回头看柯熠辞,被揉乱了头发。
哥给你整理发型。柯熠辞挪动脚步,特意调整亲密互动的角度,保证给楚哲松全方位观看的VIP级视野。
温翎乖巧站在原地,让柯熠辞将他的头发越理越乱,终于柯熠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像个鸟窝。他补救一句,我去找个梳子。
食堂里怎么会有梳子,温翎不介意地晃晃脑袋,乱糟糟的发丝回归原位,几缕碎发垂下额角,显出几分天真纯粹。
柯熠辞本想刺激一下楚哲松,眼睛却从未离开温翎,他看着对方像只扑水的鸟儿摇头晃脑,早就忘记自己暗搓搓炫耀的小心思。
你想吃什么。柯熠辞问。
温翎站在窗口处,打开平板,显示【西红柿鸡蛋盖浇饭】。
我要一份青椒炒肉饭。柯熠辞说。
温翎抬手刷学生卡,拿着号牌找个空位置坐下,柯熠辞扫视食堂,没有发现楚哲松的影子。他在温翎对面落座,眯起眼睛笑着说:你怎么只跟我说话,不跟别人说话?
我,不会。温翎说,他比划【我讲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应该还是心理作用作祟,导致温翎对陌生人说话时变得极其紧张。
你为什么,柯熠辞斟酌措辞,你和那个谁,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话吗?
温翎支起食指,说:一次。
然后呢?柯熠辞问。
温翎捏着号牌,揉揉眼睛,说:不好,听。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难听。
你听他放屁。柯熠辞眉头紧蹙,听到窗口叫号,他站起身,咱们去端饭。
温翎站起身,跟着柯熠辞走到取饭的档口,阿姨说:辣椒香菜葱花自己加,吃多少放多少别浪费。
好嘞。柯熠辞说,他端起盘子看这阵子人不多,便阿姨闲聊,您认识我这个朋友吗?
认识,这小孩不会说话。阿姨看向温翎,个子高得多吃点肉,只吃西红柿鸡蛋怎么行。她拿起一根烤肠放在温翎盘子里,算阿姨请你的。
柯熠辞看向温翎,温翎张开嘴巴,尝试发声,他紧张得喉咙收紧,一个劲儿地抽气,从齿缝里漏出一个字:谢
谢啥啊不用谢。阿姨热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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