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野猫,不牵着你就这般会跑。
夜雪焕低头看他,凤目中流转着琉璃的色泽,低沉的嗓音和似笑非笑的表情都在装点着暧昧的气息,若是我抓着你,你可也能教我松懈,然后逃跑?
蓝祈不敢看他,垂着眼帘摇头道:我不会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夜雪焕听得分明,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故意在戏耍莫染了?
蓝祈不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闪过一丝不屑。
夜雪焕愈发觉得他有意思,打趣道:又没怪你,他自找的。只是何必去摸他的钱袋,真想要吃,与我说就是了。
又看了眼他始终抓在手里的白蓉糕,也拿起一块来,刚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太甜。
随即又笑了起来:原来你竟和长越一样,喜欢这般甜的东西。军中都打趣他,说喜欢甜食的人心肠都软。不知你又如何?
蓝祈不置可否,低头咬着嘴唇,表情还是那般清淡,耳尖却微微红了起来。夜雪焕看得心痒,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童玄在一旁很是无语,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以后不许你那样笑。夜雪焕附在他耳边,语气里略带不悦,我不喜欢。
蓝祈抿了抿唇,低声答道:我也不喜欢那样。
夜雪焕看着他,没来由地一阵叹息。
人活于世,如何能一直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即便他是个皇子,也做不到随心所欲。
年幼时楚后尚在,他周围尽是阿谀奉承,被捧到了天上,张狂不可一世;楚后一死,后位储位纷纷归了旁人,立时就世态炎凉。他也曾愤怒不甘过,后来就慢慢想通了。等到在军中声名鹊起,大权在握,又回到了众星捧月的状态,人人觉得他有望夺储,他自己却反而意趣阑珊,对储位失了兴致,觉得不如军中自在。
但就算无意争储,他也必须表现得野心勃勃,否则楚家那里无法交代,太子也不会这般忌惮他,更不会有各种资源主动送到他手上。失了权势,他便无法这般逍遥自在;可偏生却是这些权势,有时又让他束手束脚。
很多事,都由不得他说喜不喜欢。
蓝祈学了这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也不过是为了能在云雀之中安然活命,根本不由得他喜不喜欢。他分明也有脾气,莫染针对他,他逮着机会就戏弄回去;分明也喜欢甜食,听莫染说得生动,便假公济私地去买。骨子里分明还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稚可爱,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才硬生生成了这副清淡的模样,什么事都能压在心底,丝毫不在脸上表露出来。
一时间,竟忍不住地想要怜惜他。
三皇子向来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有想法就要付诸行动。
他抓着蓝祈的手,笑眯眯地往前走,走吧,带你去吃饭。
小野猫就是要多喂喂,喂熟了,也就认了主了。
午饭吃的是花市里最有名的湘妃阁。这个时间点,湘妃阁里座无虚席,然而毕竟都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片刻功夫便收拾出一间小小的雅座来。
西南菜多以精致见长,口味偏酸甜,层次细腻丰富;湘妃阁更是个中翘楚,每一道菜都值得细细品尝。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饭的心情。
莫染俨然已经气成了一颗点着了引线的炮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脸色阴沉得如同一团正在酝酿着暴风雨的暗云。
楚长越看上去备受打击,比他来的时候更加忧心忡忡,估计是觉得蓝祈的问题愈发棘手,一是这匿身之术太过诡异,二是三皇子好像对他更感兴趣了,明显被吊足了胃口,更加不可能放手了,想想就唉声叹气食不知味。
反倒是童玄的心态松了些,对蓝祈没了最开始的防备和杀心,如今倒希望他是衷心留在三皇子身边了。
夜雪焕对这三人的心思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为了喂饱蓝祈,其他人爱吃不吃。
西南菜并不太符合他的口味,不过点到即止,只有蓝祈吃得最欢。吃相秀秀气气的,偏偏吃得比谁都多。最后一道甜汤上来,连楚长越都觉腻得慌,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了一整碗。虽然依旧是一脸的清淡,眉间却舒展开来,眼神清亮清亮的,有了些别样的神采。
夜雪焕看着他,觉得似乎能捕捉到一点他的喜怒哀乐了。
回客栈时,路过了西南督府。
右陵的百姓都习惯说西南督府在花市附近,但事实应该是反过来,西南督府落成之后,才在其附近设立了花市,刻意地将这一带改造成了右陵的中心。
而右陵原本的中心、当初的下央王宫早已被拆除,就在原址上建立了刘家如今的本宅。虽说宅子里住的都不过是些行将就木的刘家族老,但把祠堂立在王宫旧址之上,也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当初为了和平吞并下央,夜雪氏对刘家做出了许多妥协;而这一步一旦让了出去,再想踩回来就难上加难。右陵又是刘家的腹地所在,加之天高皇帝远,百姓对皇族根本没有概念。若是换在了北境或是丹麓附近,听说三皇子在附近出现,方圆几百里只怕都要沸腾;结果他几日前才在鸾阳露了行迹,官员之间怕是早已传遍,民间却风声全无,也不知是赵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当地百姓眼里只有西南总督和刘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西南总督统辖西南四郡,直接对朝廷负责,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放眼整个南境,除了镇守边境落霞关的定南王,就只有统辖东南三郡的沿海总督能与他平起平坐。
刘家能把这样一个位置交给一个外姓之人,足可见对赵英的信任和器重。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英这些年在西南作威作福惯了,借着刘家的名义做了不少招人指摘之事,刘家内部对他似乎也颇有微词,但个中细节不足为外人道。
此番南巡,夜雪焕第一个要下刀的就是他。
此刻站在西南督府的外墙之下,莫染突然恶向胆边生,一指高墙内层层叠叠的画角飞檐,咬牙对蓝祈道:你不是有本事吗?进去给我取件东西出来看看?
世子,这样不妥。
莫染气糊涂了,楚长越却还清醒。再是政敌的地盘,到底还是重央自己内部的问题,怎好随便唆使他国奸细进去探查哪怕是倒戈的奸细。
莫染充耳不闻,只挑着眼角盯着蓝祈,蓝祈则看向了夜雪焕。
夜雪焕似笑非笑地看了莫染一眼,问蓝祈道:膝盖如何?
殿下!
楚长越听他这话就知道不妙,但也只能象征性地喊了一声,徒劳无功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立场,然后绝望放弃。
蓝祈答道:无碍。
这几日在马车上老老实实地待着,伤口上的痂总算是结厚实了,不至于再轻易开裂。夜雪焕也看得出他恢复情况不错,小幅度的跑跑跳跳不成问题,并不如何担心,只是嘴上还要讨个便宜,于是笑道:既如此,你便进去探一探。但若出来时让我发现伤口再开裂出血接下来直到年关你都别想下床了。
第7章 惊鸿
几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他话中的某些微妙之处,心照不宣地撇开了视线。
蓝祈转头问莫染:不知世子想让我取什么东西出来?
莫染也没到不知分寸的地步,冷笑道:当然不可能给你机会去碰什么机要之物。我也不多要求,你取一件西南总督的贴身衣物出来便可。
几人绕到督府侧面的无人之处,蓝祈将腰间的宽带和香球取了下来,又除下了那件宽袖长摆的碍事外袍,一并交给童玄,请他代为保管。里头依旧是一身窄袖短衫配紧口的长靴,最是方便活动。
莫染见他如此胸有成竹,继续冷笑:若你失手了呢?
蓝祈面不改色地回道:那我就说是世子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