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柔情尚未褪去,蓦地伸手过去,竟单手拎着刘霆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
老东西,我的耐心已经够好的了。玉恬的语调稍稍沉了些,却仍然慢条斯理,听上去反而有了几分从前并未显露过的媚意,你要的我都已经替你办好了,再不兑现承诺,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刘霆伸手一指蓝祈,咧嘴大笑:你替我杀了这条楚缃绮的狗,我立时便把郁斐华交给你!
郁斐华是前东北边帅郁恒的亲孙女、真正的太子妃的闺名。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夜雪焕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听玉无霜当初所言,郁斐华早在五年前被偷梁换柱时就已经遇害;可如今看来,她不是死了,而是被刘霆扣下了,以此来拿捏玉恬。
这是一步险棋中的险棋,郁斐华多活一天就多一分败露的危险,一旦没藏住,便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之罪,但同时也能把玉氏整个拖出水面,是最后逼不得已时留着玉石俱焚的一把双刃剑。
刘霆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但玉恬显然还不想和他一起下地狱。她想要在太子妃的位子上高枕无忧,郁斐华就不能活着。
玉恬瞥了蓝祈一眼,正迎上了夜雪焕锐如刀锋的凤目。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抬腿在刘霆小腿上踹了一脚,不屑道:你当我傻么?三殿下家的小宝贝,谁动谁死,你想借他的手来对付我?
夜雪焕哼了一声,算是对玉恬的表态表示满意。
刘霆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森然道:原来你们之间早有苟且。
这话可不能乱说。玉恬嫣然笑道,我与三殿下之间清清白白,你这老贼这般污蔑我,若是让夫君误会了,那可怎生是好?
夜雪渊这会儿倒反而清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抱起刘妃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放回软榻上,将她摆成双手交握、安然入睡的模样,这才转过身来。
他本就生得眼尾上挑,此时压低了眉眼,更显得冷冽非常,死死地盯着玉恬,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玉恬柔声道:我是你的妻。
不知廉耻。刘霆冷笑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
玉恬又转头看向他,转瞬间就换了另一副面孔,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仿佛是丛林里那些色彩斑斓、妖娆艳丽的蛇蝎蛛蜍,绝美而极毒,迷人而危险。
她那五根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刘霆的脖子,指尖、唇瓣和额上的两点眉砂都红得鲜艳欲滴,嗓音微哑而醇厚:我是什么东西,我自己当然清楚,但你这老贼好像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有必要再让你好好清楚一下。
刘霆被勒得无法呼吸,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双目充血,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喝喝声,双手死死拽着玉恬的手,却连一根手指也掰不开。
满场的叛军和玄蜂侍卫全都看呆了,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太子妃竟有如此惊人的气力;刘霆虽然年迈,却并不枯瘦,年轻时也孔武有力,可被她捏在手里,竟如同一只任人鱼肉的鸡崽,毫无反抗之力。
玉恬在刘霆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刘霆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信不信随你,反正赌不起、输不起的人也不是我。玉恬娇笑,你想好没有?
刘霆愤怒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指了指殿中的一个角落。玉恬松了手,任由他跌坐在地,又看向夜雪渊,声音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夫君,你且等我一下。
她就像是在两种人格之间自如地切换,夜雪焕和蓝祈倒不觉奇怪,其他人都已经看傻了。夜雪渊盯着她的背影,浅淡的琉璃色眸子里阴云密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霆所指的是角落里一只大肚广口的彩瓷大花瓶,足足有一人多高,瓶口几乎与玉恬的额头齐平。她一手拉住瓶口,脚尖点在瓶底处,随便一使力,就将这百多斤重的花瓶放倒了下来。
夜雪焕忍不住低头问蓝祈:这些影魅都有如此神力?
她是金羽,身上必然养着蛊,自保能力极强。蓝祈低声回道,包括她的脸,应该也是由蛊虫所易容,所以看不出破绽来。
两人凑得极近,夜雪焕便察觉他呼吸急促,额上渗着一层细细的冷汗,身体都在微微打颤,心下一惊,忙将人拉了过来,一摸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先是在回城途中吹了一路冷风,方才暗探时又在雪地里冻了半晌,两度受寒,无怪会发烧,也不知蓝祈已经强撑了多久。
夜雪焕没了应对的心思,刘妃已死,刘霆手上没了人质,随时都能拿下,他不想再拖延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但也未曾细想,正准备给童玄打手势,却见玉恬从倒放的花瓶口里,拖出了一个人来。
这种花瓶在宫内是很常见的装饰,所以先前谁都没有留意,没想到刘霆竟能在其中藏了一个人。
花瓶虽然肚大,但藏人其实有些勉强;只是这瓶中之人瘦骨嶙峋,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团,也出不了声,就这么被蜷成一团地塞在里面。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面色惨淡,眼神涣散,被藏在花瓶里时不曾挣扎求援,被拖出来也不做任何抵抗,呆滞得像是已经对外界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
虽然已经形销骨立、两颊深陷,但看其容貌,分明就是太子妃的长相;除了额上少了两点眉砂,都与玉恬一模一样。
这本该是真正的太子妃的无辜女子,就这样被刘霆囚禁了五年之久。看她的模样,似乎都已经精神失常了。
你不是郁斐华。夜雪渊看了看地上那个真正的郁斐华,森冷的目光直直刺向玉恬,你是谁?
玉恬也强硬了些,既哀怨又委屈、甚至是略带赌气地回道:我是你的妻。
蓝祈看得直觉头疼,身上也一阵一阵地发冷,有些支撑不住,半倚在夜雪焕身上。
郁斐华活着自然对玉恬不利,但她其实完全不该害怕。她假扮太子妃五年都无人察觉,中途归宁回乡几次,连娘家人都分辨不出,说明她对郁斐华本人了解至深,早就可以以假乱真了。就算刘霆把真正的郁斐华拉到她面前,她也完全可以反咬刘霆污蔑诽谤;以她堂堂金羽的魅术,只怕还是信她的人更多。
然而她却半推半就、顺水推舟地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现了出来,而且还是当着夜雪渊的面。
若蓝祈还是当年那个金睛,必然会觉得玉恬此举愚不可及;然而时至今日,他却似乎能明白她的想法。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心仪之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但在某些时刻,却又会执拗地想要试探和确认对方对自己的包容程度。
五年来都与同一个人朝夕相对,可那人眼里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口中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任谁都会不满不耐,想要他看到真正的自己,又害怕他会不能接受。
这种矛盾的心态,蓝祈很能理解;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夜雪焕一样,包容他所有卑鄙自私、阴暗丑陋的一面。
这个本该最没有真心的金羽,竟是动了真心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从各个层面上都低估了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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