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悲愤欲绝,也不管什么上下礼仪了,一把抓住夜雪焕的袖子,哭诉道:我落了那么大一个把柄在那位手里,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佬!我不管,反正执月楼我已经封了,财产我都转移到西北去了,我说什么都不能留在丹麓,你可得带我走啊!
他始终称夜雪权为那位,不敢直呼名讳,也不愿喊陛下,足可见怨气之深。
夜雪焕面无表情地抽出衣袖,淡淡道:你动作倒快。
南宫家的事他猜对了一半,料到了南宫秀人没那么容易死,却大大低估了他的狠心程度,万万想不到原来他才是主谋。
当初和蓝祈信誓旦旦地说他会自己解决南宫家的问题,无论南宫家变成什么样都会承担后果,结果他就是这么解决、这么承担的,一股脑把家里人杀干净了,推个黑锅给南宫显,自己拍拍屁股功成身退,潇洒得不带走一丝云彩。
如此手段,如此心计,无怪能和夜雪权一拍即合,联手将南宫家赶回了东海郡。
莫说是路遥会生气,就连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蓝祈都震惊难言,实在无法想象那娇俏玲珑的小少爷提刀杀人、满身溅血的模样。
但就如南宫秀人自己曾经所言,他始终是个小公爷, 同样沉浮于皇权漩涡之中,该知道的他都会知道,该学会的他也终会学会。风平浪静时可以是悠闲无害的游鱼,而一旦遇上涨潮,把心一挖,立刻就可以是兴风作浪的海妖。
颠覆了楚家和南宫家这两条大船的,不是外部的风浪,而是自家养的鲨鱼。
楚长凌虽然倒戈,到底只牺牲了楚悦之一人;而南宫秀人却居然把南宫家嫡系尽数屠了,独独留下南宫显来背黑锅。
南宫显虽然情利掺杂、动机不纯,却是真的把小少爷揣在心窝里。当初与夜雪焕谈条件时也明确表明会亲自对南宫家动手,最终却被小少爷捷足先登。
在南宫秀人心里,南宫显究竟算个什么?
与他一起长大的南薰,看似无话不谈的路遥,真心当他是朋友的蓝祈,这些人在他心里,又究竟算些什么?
又或者说,这多年来都在扮猪吃老虎、为了自保甚至可以爬自己名义上的哥哥的床的小少爷,究竟还有没有心?
蓝祈一点也不愿质疑他,可摆在眼前的,就是如此残酷的事实。
在这方面,南宫秀人和夜雪权何其相似,藏锋示拙的功力炉火纯青。
且不论夜雪权究竟是如何策反了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单从手段而言,他完全是学的衡帝,只是委实高明得多;至少目前看来,他并没有胁迫过任何人,而是利用局势逼得每个人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出于自愿,所以也不会有任何迟疑和变数;就如同他当初给蓝祈送了楚后的信物,不需要他多说一句,就已经逼得蓝祈做出了选择。
越是通透理智、有所担当之人,越是会落入他的掌控之下。
越是了解到这场篡位背后的详情,蓝祈便越发觉得夜雪权太过可怕。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权谋一道上,夜雪焕确实不敌,也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夜雪焕却十分镇定,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思忖片刻,又问路遥:如今可有他们的消息?
路遥摇头答道:月葭早都闭岛了,就算秀酱有门路能登岛,那边与重央也难通消息。二月末从丹麓走的,顺利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到了,但
他摊了摊手,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往后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玉恬早就有意要去月葭,南宫秀人有去月葭的门路也不奇怪,但问题是,他们如今都已经是不能见光的存在。就算成功登岛,月葭的岛民未必就会接纳他们,至今没有消息传回可能也是因为自顾不暇。
夜雪焕叹了口气,玉恬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东洋南洋无数小岛,就不能先挑个安全稳妥的,待安定下来再考虑去月葭,非要一蹴而就,夜雪渊竟也纵着她。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月葭闭岛,消息传不出来,才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才最为安全。
夜雪焕暂时也顾不上他们,眼下也唯有相信玉恬手中有足够的筹码,能够在月葭立命安身。
他对路遥道:六月结束前必回西北,你自去准备便是。
路遥高高兴兴地应了,喜不自胜道:就说你是个好老板。之前不是还说要让我去千鸣城商会做会长嘛,我保证帮你做成天下第一商会,让你下半辈子富到流油
童玄默默捂住了眼睛,夜雪焕一回来,路遥又有了靠山,这就开始得意忘形口无遮拦了。
你是该好好抓紧时间挣点钱。夜雪焕到此时才终于露出了他一贯的微笑,回去就该准备大婚了。
路遥的脸顿时就僵了:你们结婚,我出钱?
夜雪焕点点头,神情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路遥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我出聘礼,我出嫁妆?
不然呢?
夜雪焕向后仰入软椅中,一手将蓝祈揽到身上,摆出了一副封建统治阶级剥削穷苦农奴的丑恶嘴脸,玄蜂营既是让暖闻带去救了大皇兄,便是犯了新帝的忌讳,不能再留,只能撤编制,改编为王府侍卫军;童玄也就不再是禁军统领,俸饷大减。将来可就只能靠你养家糊口了,路大老板。
路遥先是一愣,继而一喜,玄蜂由禁军转为王府侍卫,就意味着不再是一线部署,甚至不需要再陪夜雪焕上前线,只需要护卫王府,基本可以说成了闲职,他从此就可以不用和童玄两地分居,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会为国捐躯,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路遥十分感动,刚想闭眼拍马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和我出钱给你办婚礼有什么关系?
夜雪焕微笑道:一场婚礼的钱换你男人自由,不划算么?
童玄:
路遥默默竖起了中指。
当然他从未告诉过夜雪焕这个手势的真意,否则只怕多年积累的财产全要充公。
正说着玄蜂营,营里就突然来报,程书隽带着林熙泽去了营里,今晚打算留宿营中,不回来过夜了。
玄蜂营的侍卫都与蓝祈亲近,也都知道林熙泽和他不对付,一朝羊入虎口,少不了要被大灌一通。程书隽这小贼也是缺德,估计还记恨着当初弄巧成拙被罚扫茅厕的事,这回正好公报私仇。
夜雪焕虽也觉得林熙泽活该吃点苦头,但那小子酒量着实不行,怕玄蜂没分寸,于是吩咐童玄道:你今晚到营里去,多少看着些,正好也和营里说说下一步的打算,早作安排。其余的待我和他谈妥了条件再议。
童玄和路遥自然都知他口中的他是指谁。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他也不愿再喊皇兄,更不愿尊称陛下;夜雪渊仍是他的大皇兄,而夜雪权却成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他。
又商议一番,童玄便带着路遥告辞,顶着两个大巴掌印去了玄蜂营里,全营展示违抗夫人指示的悲惨下场。至于正扬眉吐气的路遥会怎么收拾林熙泽,夜雪焕全当自己没想到过。
丹麓的春季夜寒露重,蓝祈精神不太好,夜雪焕便早早抱着他躺上了床。
蓝祈始终无法释怀,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得如此彻底,寥寥数个算得上交好的朋友散落各方,繁华热闹的丹麓城里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昔日里那些安逸愉快都仿佛成了不真实的泡影,谁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常。
乖,别想了,快睡吧。夜雪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故意要我五日后再觐见,还放任我住百荇园,就是留了时间要我自己先表态。这几日定有无数人要来访,可有得要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