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掌门低头,捻起一挫坟土,凑到眼前瞧了瞧,又簌簌抖开,思忖道:都是一个时间下的葬,距今也有近百年了
徘徊间,一阵凉风吹过,谢秋石打了个哆嗦。
高草摇曳,枯枝窸窣,咔嚓一声,他脚上一重,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阿弥陀佛。谢秋石僵着背,拽着颈上的佛珠,连声念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有好生之德。
视线余光往脚边扫去,却只瞧见一个吃剩的桃核,正抵在鞋面咕噜噜打着转。
谢秋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着那桃核滚来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他脚下忽然一顿,一个轻跃躲到了树后。
没过多久,两个女子戴着斗笠,挎着竹篮,飘摇而来,正是方才在狐仙庙露过面的左右护法。
苑心,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这儿怎么又脏成这样了,昨个儿才打扫过的。
苑心道:那群东西夜夜过来踩踏,能不脏才怪呢那事儿回禀教主没有?那边怎么答复?
没消息。芃天叹了口气,教中许是出了什么差错。
苑心急道:我也这么想,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这儿有大师姐守着
教中若有急事,必会召我们回去。芃天摇头道,如今那群东西夜夜鬼叫,虽拿狐仙的名头搪塞了一阵,却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是照常过来祭拜,如果有什么异变,也好及时对付。
好!苑心忙应了声,放下竹篮,取一副拂尘簸箕,开始细细洒扫,芃天姐,你说,这些个坟里葬的究竟是什么人物,须得教主让我们日日亲手打扫?
嘘不可多说。芃天连连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只听说是仙子下的命令,再多我也猜不到啦!
苑心笑嘻嘻道:想来不会是男人就是了。
二姝又打扫一阵,上了香火,才再次飘飘悠悠离开。
她两人一走,谢秋石便从树后转出来,寻着女子浅浅的脚印,往死人坡斜后方绕去。
始作俑者竟也弄不明白这鬼哭狐啼之事。谢掌门心道,怪哉,怪哉。
他一边暗自称奇,一边滴溜溜腾挪着脚步,循着脚印又走了十数米,便见得一片新修的围栏,绕过围栏,自土坡顶上拐下的一瞬,眼前豁然开朗。
鬼气森森的坟堆枯草下竟接着一道汉白玉石阶,十八级台阶下,种着数十本山茶花,叶脉油亮,枝杆招展。
虽非花季,这几本山茶却生得极葱茏,然而谢秋石并无心赏花,他双目直勾勾地瞧着花丛间刚刚敬过香火的墓碑,心中扳着指头暗数: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尊,十三尊墓碑。
他来回踱了几步,揉了揉眉心,脑中忽的灵光一现,下意识一击掌,捏了个诀,清喝一声:令坚!
一股青烟炸开,半人半鬼的老仆浮现在半空中,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干橘般遍布皱褶的面皮飞快地拧了一下,又展开:少爷,下仆在。
谢掌门奇道:随便一试,还真能把你喊来?
令管事深深一揖:少爷有何差遣?
谢秋石嘴唇轻扬,哼笑一声:帮我把这些坟挖了。
令管事一愣:这
怎么?
令管事忙摇头:少爷稍等。
谢秋石这才满意地笑了,抱着臂在一旁晃悠,一会儿用脚踢踢地上的果核,一会儿拨弄两下山茶的枝叶:令坚啊,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几座是谁的坟?
令管事一怔:回少爷,下仆已经许多年未离开过夜梦别苑了
夜梦别苑?谢秋石抬头道,燕赤城的院子?
正是。令管事道,鬼族已被尽数诛杀,下仆这种半人半鬼的,本也该在杀生扇下死无葬身之地所幸仙君当年留有一丝残魂在夜梦别苑,托这缕残魂的福,下仆方能存活至今。
嗯?谢秋石怔然笑道,看不出来,他还有副好心肠。
令管事默然拔出一株山茶,许久才道:未必是心肠好,许是有些留恋人世间罢了。
作者有话说:
临时有点事,写得少了些,明天加一更
第63章 伪儿泣真母(二)
怎么说得好像他已经死了似的。谢秋石噗嗤一笑,转念间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方才下边村里的老太太告诉我,东陵有传言称,你家仙君百年前已然陨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令管事闻言双目微张,猛抬起头,动作乍停,两绺细须羊角似的翘起来,骤然吼道:我家仙君不会身陨!他只是注定有此一劫,绝不会因此而死!
谢秋石被他吹胡子瞪眼睛突然一通吼吼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劫?
令管事嘴唇一抖,啊一声,两根胡须像被闷雷打醒般垂了回去:下仆,下仆冒犯
谢秋石倒也不恼,凑上去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伙老伙子,挺忠心护主的,我替燕赤城夸夸你。所以你悄悄和我说说,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
少爷。令管事整张脸拧在一起,坟都挖开了,少爷速速过目。
谢秋石可惜地撇撇嘴,飞快地蹲下身,不情不愿地往棺木里瞅。
嗳。一看他便惊呼一声,怎么全是骨头堆呢?怪唬人的。
只见青漆棺木中,一具白骨平躺在棺中,双手交叠于身前,做农妇打扮,衣着简陋,装束素朴,从头到脚无半点特别之处。
令管事解释道:她们都死了百年了,自然只留下白骨。
不对,不对。谢秋石连连摇头,依祝百凌那个脾气,寻常凡人,死就死了,一捧灰随风而去也罢,沿着湖海沉于水底也罢,在她眼里又有甚么分别?人死不能复生,她都做神仙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死守着这些白骨?
这令管事讷道,许是棺中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谢掌门嬉笑道:难道是祝仙子遗落凡间的风流韵事?让我瞧瞧有没藏着什么定情信物、彩笺尺素
说着他伸手便往尸骨上扒拉,令管事看着忙拦道:少爷,男女授受不亲!燕逍看到又要闹了!
谢秋石嗯?了声,抬头问道:燕逍?
令管事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抽歪了半张老脸。
谢秋石挑了挑眉,竟也没追问,只笑道:人活的就是那一个灵字,人死了,灵没了,便只是一件物件,世上哪有摸不得的物件。
他细细将那衣裳里外都摸了一遍,摸至胸口时放慢了动作,沿着几根白骨细细摩挲,在令管事脸色又开始发绿时,才缓缓收回手,手中还拿着一截长长的胸骨。
令管事:少,少爷。
令坚。谢秋石问道,你手边有剑么?
令坚一愣,忙应了是,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拔出一把长剑,双手捧着递到谢秋石手中。
谢秋石握住剑柄,轻轻一振,剑锋颤颤,发出一阵嗡鸣。
他目光一凝,忽地翻过手腕,雪刃划过一道银光,架在令管事颈边!
令坚未躲未闪,只木然立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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