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兔精像见了鬼一样瞪他,化为原型,离弦之箭一般蹦走了。
渡口没宝贝。谢秋石咕哝,一个个的,都骗人。
他这样想着,一步步缓缓离开了桃源渡口,没有来时那边逍遥惬意,甚至脚步都有些趔趄。
他发现从山崖上眺望时,满山遍野的丽景,踩到脚下才是如此渺小,一眼便可以看尽。
秦灵彻找到这个《登仙簿》上新增的仙人时,时间已过了数月。
新晋仙人走过南闯过北,去穷人家偷鸡蛋,去富人家捞金,试过和江湖豪杰结友,也闯过皇庭要和当今圣上勾肩搭背,吃遍了妇孺皆知的美食,也把玩了闻名遐迩的神兵,品遍了所谓的人间极乐,此时正试图把自己淹死在盛满绝世佳酿的酒缸里。
他已然酩酊大醉,像个落魄游魂一样睡在俗间的大街上,不染尘埃的仙袍皱巴巴湿漉漉地团成一团,没穿鞋,脚底沾满了污泥杂草,脏兮兮的手里还捏着一个油淋淋的鸡腿。
正值夜深人静,巷陌间唯余悠长的打更声,他晕乎乎地抬起头,朦胧着眼睛看着眼前紫衫华贵的秦灵彻,瘪了瘪嘴,问:你是谁?
秦灵彻垂目看着他,目光中没有鄙夷轻视,只是认真凝重,像重磨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谢秋石清醒了些,又睁开了点浮肿的眼睛,想起自己见过的画像,反应过来,确定地道:秦灵彻。
帝君点了点头,微挑着眉头问道:嗜酒?
没。谢秋石道,只是他们说是好东西。
秦灵彻重复道:他们。
唔。谢秋石喃喃着,我好不容易可以蹦可以跳,可以尝到味道,可以摸到东西,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全碰一遍尝一遍。
秦灵彻没有说话。
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谢秋石道,我只能问别人,但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当然,有些是一样的,比如会发光的石头和地里埋了几十年的辣水。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鄙弃的表情。
秦灵彻未置可否,只低声问:你悔么?
谢秋石瞪着眼睛,讷讷地说:什么是悔?
帝君不带笑意地挑了挑嘴角: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谢秋石:
那个王八蛋。他忽然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他没骗我。我什么也得不到。
帝君道:自然。
谢秋石道:因为我是块石头吗?
因为你是块石头。帝君俯下身,看着他,残酷地说道,顽石与天同寿,碎成齑粉,散入沧海,依然不灭。它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它不需要任何东西,不需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它,没有任何东西赖它而生。
谢秋石怔怔抬起眼,呆滞地看着秦灵彻,半晌才哦了声。
秦灵彻忽然伸手抚摸了他的乱发,温热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贴着他的头皮,一种即便是享尽珍馐、遍尝极乐也从未有过的滋味,忽然从灵台炸裂开,闪电般爬便全身,他单薄的肩膀开始止不住发抖。
脂色的眼眶中忽然滚出泪来,他不知道泪水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中像是有一团巨大的空隙,空洞地挤压着他的胸腔和喉咙,让他哽咽个不停。
你说的是对的。谢秋石颤声道,可我为什么会难受呢?
秦灵彻静静地看着他,几乎纵容地任他像个男孩般偎向自己,跪坐在自己膝下,猫儿般依着自己的小腿,轻轻蹭着,弄湿了精致锦绣的鞋面。
帮帮我。谢秋石小声道,帮帮我,秦灵彻。我想和他们一样活着,我想快活。
第104章
谢秋石踩在云端上的时候,脚步还是重一下,轻一下的。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剑,身上的血迹有如烈火灼烧过后留下的焦痕,叫他有些晃神。
这是第三次了吧?他抬头望着秦灵彻,我做得可好?
秦灵彻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他一身白衣霎时化为艳红,谢秋石眨了眨眼睛,瞅着自己的新衣服,心情稍稍明朗了些。
不赖。秦灵彻淡淡一笑,所幸你问的是做得好不好,而不是对不对。
谢秋石不解:这有什么区别?
秦灵彻却没有多谈,只提了一个字:煞。
谢秋石回到瀛台宫的时候,并不意外地发现,瀛台山烂漫的春景已然消失无踪,放眼望去积雪成堆,厚过仙宫的云团。
他心道:开心,我得开心些。
山间刮过一阵寒风,枝头的残叶被卷入雪中,飞雪打着旋儿,越积越厚。
谢秋石瘪瘪嘴,有些不乐意,独自一人回到云台殿,寻了张软塌,便无精打采地窝在了里面,喊道:谁在帘子后面?
仙,仙君。一素衣小童蹑手蹑足进来,颤颤巍巍行礼道,仙君可要洁身更衣?
不。谢秋石冲他招了招手,小孩,过来。
仙君,我叫濯泉。濯泉小声道,帝君让我来瀛台山服侍您。
谢秋石懒懒地撩了撩眼皮,青碧色的双目湛湛泛着微光:我是块石头,要什么服侍?
说着他抬手捏了捏小童的肩背,小童吓得直哆嗦,他一挑眉,嗤笑道:你这根骨,何必到仙家来服侍人,学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有所成,不如回家享乐,少活几年,倒也舒坦。
濯泉脸色发白,动了动唇,但没开口。
谢秋石也不在乎,兀自说起了话。
今个天帝叫我去杀了个人。他抬头躺在靠枕上,将双臂枕在脑后,怏怏地看着天花板,目中光彩流转,又归于平静,也不是头一回了,血溅得到处都是,怪黏糊的。
濯泉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强撑着道:仙君若想,总有数不尽的不流血的法子。
谢秋石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打架么,总会挂点彩,没什么。
濯泉咬着唇,心中却胆寒,暗道:倒从没听说过您老人家挂彩。
你知道我杀的都是什么人么?谢秋石忽然问道。
濯泉一惊:仙君您不知道么?
谢秋石道:秦灵彻告诉我名字,我杀人,我只知道这个。
可您是仙君!濯泉骇道,萧仙君在时,三位尊上平起平坐,纵使帝君是帝君,他也不能随意欺瞒差遣您!
是么。谢秋石却兴致缺缺,可他告诉我那是只有我能做的事,这世上只有这件事是只有我能做的,如果我不去做它,那我活着死了都没有任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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