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公和蔡阿嬷的嘴角都快笑僵硬了,那边喊了好,在大家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画面定格在拥挤的、具有年代感的梅梅小卖部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但其中的快乐任谁都能感受得到。
*
周秉澄将近十点,才回了周家。
周国华站在门口,还穿着围裙,戴着袖套,恶狠狠道:你给我跪下。
周织澄他们都准备吃夜宵了,每人来一碗酸菜猪肚汤面,再来一笼今天做好的烧麦,这酸菜还是何今屿的舅公送的,酸咸度适宜,又脆又香,周家的烧麦里还放了剁碎的干贝粉丝,皮薄馅大,格外鲜嫩。
桌子下点燃的蚊香又换了一盘,蚊子没在桌下缠绕,反倒都往挂在树下的灯泡那去了。
猪肚汤的清香弥漫在鼻尖,热气扑来,赵延嘉吃得满头是汗,他从屋子里搬出了两个风扇,长长的电线从屋子里顺延着出来,一个对着自己的方向,一个对着周织澄的方向,美滋滋。
周秉澄倒是没说什么,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手,自觉地跪在了蒲团上,他盯着香案旁边蜡烛形状的红灯光,抿唇不语。
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周国华一个传统保守的老男人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这些事。
他记得姜黎的,小时候跟澄澄天天玩过家家,两人就爱在二楼客厅里奔跑吵闹,把被子披在身上,拖到地上,一会女侠,一会女皇,他午觉都睡不好,气得起床赶她们俩下楼去院子里玩。
他明明已经摆出了一副最凶狠的模样,姜黎那小丫头还敢问他:周阿公,你能跟我们一起玩吗?
后来,澄澄才告诉他,他再凶都没有姜爸爸姜妈妈凶,黎黎每天出来玩之前都要把碗洗了、地拖了,还要给弟弟洗尿布。
蔡梅走到土地老爷面前,问他:周秉澄,你跟姜黎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秉澄说:我想跟她结婚,很认真的。
蔡梅挺喜欢姜黎的,见他如此坦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道:那你跟你爸妈商量一下,我们找个时间去提亲?她又想,人姜黎同意了吗?
周秉澄摇了摇头。
周国华一下压不住心里的火:人都没同意,你在这做梦呢?你当现在还是我们那会呢?找个媒婆就盲婚哑嫁了?现在女孩子少,都金贵着呢。
蔡梅拽了下周国华:你激动什么呢?身体还要不要?
又对着周秉澄问:姜黎还在北城呢?
我们一起回来了。
她现在呢?
住酒店去了。
蔡梅看了眼周织澄,说:澄澄,你去找一下姜黎吧,你们从小玩到大的,去问问她是什么想法,都这么晚了,应该还没吃饭,不过她妈下午这么一闹,她也不好来我们家,等下闲言碎语太多。
蔡梅拍板了:行了,周秉澄,去吃饭吧。
周国华还是气,不想看到周秉澄,背着手溜达去店里了。
周秉澄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但也有点吃不下猪肚面,因为心里存着事情。
江向怀坐在他旁边,问:上次不是刚说分手了么,你们复合了?
周秉澄:那天喝酒疯了,酒醒我就后悔了。他比以前更坚定,我不想后悔。
江向怀也是这样想的。
周织澄要去酒店找姜黎,他也跟着去了,他和姜黎住的同一个酒店,从周家走路就能走到。
他跟在后面,几乎就踩着她的影子,他很突兀地开口:澄澄,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很喜欢你。
周织澄的脚步都没停顿,语气淡淡:是那种会不耐烦拒绝我的喜欢么?还是那种突如其来冷暴力人的喜欢?
当年事出有因
不重要了,江向怀,这个原因迟到了五年。周织澄回过头,她很冷静,感情是需要平等和坦诚的,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然后才在一起,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隐瞒,我的家庭,我的学业,我的感情,就连难以启齿的暗恋,我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可是你呢?把我当作小孩,从不对我说你的家庭,你的烦恼,你的想法,你的未来计划,所有都要我去猜,你明知道我患得患失,却装作看不到。
江向怀喉结滚动,却无法为自己解释,她戳破了他的那层伪装。
你的喜欢算什么呢?是喜欢猫猫狗狗的喜欢吗?周织澄神色淡淡,我不否认你的喜欢,只是你的喜欢太过廉价,就连带着我的喜欢都廉价了起来。
她胸口浅浅起伏了下,眉眼浮现讥讽:但明明我喜欢你的时候,是毫无保留的,是坦诚的,忍下了你的忽冷忽热和所有隐瞒,我不后悔那段感情,但也就这样了,你如果不继续纠缠,你还是我的向怀哥,我不会忘记你以前对我的好和帮助。
她眼里的眸光冷冷,浑身透着拒他于千里外的决绝。
你现在想跟我和好是什么意思?在南日县太孤独了么?你把这里短短的几个月,再当作一次心灵和身体的放松?然后回去继续当你的江大合伙人?江大少爷?
他抿了抿唇,眼眸低垂,掩住了眼中波澜起伏的情绪:不是在南日县孤独,我是一直都很孤独,我是想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
他说完,就知道他说错话了。
果然,周织澄黑眸中的火光跳跃:混蛋,孤独了就找消遣么?长长久久?你是想让我再跟着你去北城?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会了,我喜欢南日县,我的家在这,我的工作在这,我不后悔去北城求学,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喜欢法大,但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放弃家人和我现在的工作。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她恋的是人,只要把阿公阿嬷都带来北城生活就好了,后来才知她恋的是一个故乡,湿润适宜的气候,到处都是熟人的小镇,旧式院子里的玉兰花树,连成一线的海和天色,还有留下她无数成长印记的小卖部,和她想服务的这个下沉但有趣的法律世界,没有傲慢和高高在上,有的只是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平淡,她不用在法律上有多大的成就,也不用赚很多的钱,能帮到每一个渺小但真实的人,就是她所寻找的律师意义。
何况,她怎么能让在南日待了一辈子的阿公阿嬷晚年北上去异乡。
我想留在这里,我也会留在这里,澄澄。江向怀说,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仗着你的喜欢,便没对你说喜欢,也没正式确认关系,这是一等罪,二等罪是我不该对你隐瞒家里的情况,不应该担心你会失望,而从不提起哥哥去世后给我和这个家带来的阴影,三等罪是我来南日县后,明明能早早向你道歉和解释,却一直拖到了现在,我承认我是虚伪的,我来南日就是来找你的,却不敢坦诚,是个懦夫。
周织澄没说话,就只在夜色里看着他。
她胸口有热流涌动,心脏剧烈地跳动下,从他说留下来的那句开始,她就觉得是不是幻听了,他当上了合伙人,年初拿到了十佳资本市场律师的称号,前途大好,怎么可能停留在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落后小县城。
你要怎么留下来?在开伦工作吗?非诉转诉讼?放弃资本市场?你在资本市场打拼多少年了?十年?你舍得放弃,来到一个你完全陌生的领域,跟实习生一样从头开始?她根本不信。
江向怀的眉头拧了一下。
周织澄就知道,她不想再聊了。
江向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不会像实习生一样的,我是合伙人,是签字律师,在内所的内地办公室工作,我有挂律师执业证,很多年前就拿到了,转诉讼是可以直接上庭的。
她弄混了,因为像姜黎这样的,过了法考,但是就职于外资所做资本市场律师,就没有国内的律师执业证,当然外所执业也根本不看有没有国内律师证,只是,如果她想转诉讼,就得从挂实习律师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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