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陛小公子你也有偷懒的时候,去哪玩啊?等等就咱们两个人,万一有刺客
闭嘴。除了你,谁还能要我的命?
花市灯如昼。
沈灼穿着石青色窄袖常服,宽肩窄腰,行走间气宇轩昂,与街头遍身罗绮的纨绔少爷迥然不同。又和殷未这样要想俏一身孝穿着素白道服的美人走在一路,自然而然会吸引许多目光。
殷未也侧头看他,虽然同床共枕过,但从不敢直视帝王之威,不是闹着玩的但此刻,皇帝说,殷未能要他的命。
哪要得起啊。
他自己的命都虚无缥缈。
穿过热闹的街道,殷未随沈灼登上一道点缀着各色琉璃灯盏的拱桥。殷未没来得及细看桥名,就被桥下河道里的画舫吸引了自己在上面晃是一回事,看别人晃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河道还未完全竣工,热闹之外还有数十位河工在巩固河岸,但河上浮着大小画船,虽不及皇帝的富丽堂皇,也别有优美风情。
船上有人在演奏昆曲。
波光潋滟,腰肢柔软,水袖一甩缠进流光溢彩的夜色,看得人瞬间入迷。更勾人的是唱词
昆曲高雅,向来是引经据典曲高和寡,此时正演绎着的词曲,并不过分晦涩,大有百姓应和,殷未听着也觉得耳熟:什么感天动地泣泪化雨,什么利国为民呕心沥血分明是对国师歌功颂德的马屁篇目,唱得那叫一个感人至深,殷未耳边尽是百姓赞颂之声。
本人感觉虚假宣传得太过了。
何况,来巡游的是皇帝,拍马屁也该对这位拍吧?
殷未扭头看沈灼,对方并没有不悦,甚至在一折戏后,从袖中摸出一锭黄金,扔向船头。
可惜准头不大好,砰地砸在戏子脑门上,登时起了一个大包,那角儿被砸得发懵,正要叫骂突然反应过来是赏钱,福身反复谢赏。
一锭金子而已,至于如此嘴角?
到底是照猫画虎。
沈灼脸色又沉下来,转身要走,殷未扯住他袖子,把人拉到僻静灯影里。
你早知道民间有戏曲编排我?
不是编排。
无功不受禄,这样的称赞我也受不起。
朕给你,你就受得起。
沈灼威严的目光俯视下来,殷未不敢与之对视,匆忙躲闪开,只看着自己的鞋面。
字面上说的是名声,有了之前生不生的折腾,不免让人容易想偏到其他地方去,脸也跟着烧起来。
风调雨顺,全赖水利。你的功劳,何必强加在我头上,还指望我会因此对陛下感恩戴德吗?谁稀罕。殷未硬着头皮道。
千古流芳不重要么?沈灼反问。
殷未抬头,我要千古流芳做什么?身后事自有后人评,死后成为一抔黄土,名声好坏又能如何?
沈灼短笑一声:我以为你看不开,原来都懂,还跟我犯什么浑?
殷未不解。
沈灼背手临水,这河道是从黄河改道引流而来,用的是你讲过的古人治水而得水旱从人,天府之国的思路,怎么不算你的功德?这桥叫未桥,将载千万人,越千百年,后人或许记不得此桥建于哪朝哪代,哪位皇帝在位时,但会记得,这是未桥。
未桥字样就刻在桥身,灯火簇拥里显得深刻大气,先前没来得及看,现在不敢多看。
殷未怔怔地看着沈灼。
本来清朗月夜,突然涌过几朵乌云,像要下雨的样子。
但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这个。后世如何,太过虚无缥缈,唯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心是真实的。沈灼喉结滚了滚,手掌握拳,你不要身后虚名,怎不肯想想,我又何尝想要这些?
你殷未被风噎了一口。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不要后代,子侄中哪个成材皇位就是哪个的,哪怕是沈焕的崽子,只要于国有利,我甘愿以之为嗣。
沈灼语速很快,但字字坚定:我不怕后来史书工笔说我是得位不正的乱臣贼子,也不怕口诛笔伐说我是无道昏君。若亲自挑出不仁不孝的白眼狼,是我活该。但我不至于这样蠢为了你,我也会小心我确信自己对得起天下,在位之时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还顾忌旁的做什么?
我为天下累极了,就一点私心,我要你,我要你与我分享天下太平江山安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我,是你的。沈灼对殷未伸出手。
夜风飒飒,繁华正盛。
这个夜不闭户歌舞升平的盛世,是年轻的帝王亲手缔造。而与他的雄心壮志并列的心愿,是与斯人执手相伴一生一世。
何须担忧后来,此刻正当时。
或许,真的不应该顾虑太多
我殷未嗫嚅着舒了舒紧攥的手指,就要伸出去,系统的电子音忽然响起:【宿主忘了大明湖畔的小瞎子了吗?】
手又缩了回去。
我受不起你让人撤了这桥的名字吧。殷未最终道。
脸上才有的血色褪下去,胃里又翻腾起来。撤了名字,也撤了那份心思。到底,这一切,他受不起。
沈灼并不意外又一次的回绝,垂下眼,来日方长既然你觉得受不起,不如做些实事,心里就踏实了
殷未一头雾水:昂?
下一刻,人就被提到了河岸尚未竣工的工地。沈灼三言两语融入了河工中,自己撸胳膊挽袖子抡起锄头挖掘河道,扔给殷未一只竹筐。
殷未:
还真是实事。
虽然只是半筐半筐地搬运土石,殷未还是累成一滩软泥,回画舫上倒是不晕船了,泡着澡就睡着了。
沈灼替他擦干头发,明天,再带你去见个故人。看你还能怎么赖
作者有话要说:
水旱从人,天府之国讲的是都江堰的功绩。
问:人夫琢、皇帝灼、憨憨茁有什么共同点?
答:热爱挖地。
未未:笑不出来.jpg
第26章 问罪
沈灼第二天一早便召见了当地官员,或者说,地方官听到昨夜皇帝亲自挖河的风声,知道会被传唤,早早地守在画舫外。
昏沉了好多天,总算有一夜安眠,殷未这时候才清楚御船目前停在临州,江南最富之地。
早起后到甲板上透气,殷未一眼看见正在上船的地方官,脑满肠肥的模样,边上船边擦汗,双腿罗圈着哆嗦。
硕鼠罢了。现在就这样,真见了沈灼,估计命都得去半条。
殷未站在甲板上吹风,极目远望时隐约能看见昨夜登上的未桥。除去夜里流光溢彩的装饰,此刻看上去,拱桥敦稳踏实,确实像能屹立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