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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五两个这才发现段三娘,梁红玉低叫一声,心慌意乱,扭头便要逃走,却被晁盖喝住。

“你这小妹子且休走,你跑了又有何用?此事终要有个了局。今天当着我同武大哥在此,正好大家分说明白,不然闹得久了,反而不美。”

韩五尴尬地抓抓脑袋,抱拳道:“全凭哥哥们做主。”

段三娘却是不理旁个,盯紧了韩五道:“方才念的鸟词,真个是你写的?”

韩五叹道:“某韩五虽然不堪,又岂是弄虚作假之人?”

段三娘望他半晌,长叹口气:“罢了!你这厮素来惫懒,居然肯为她去读书识字,倒是死心塌地爱她,老娘若棒打鸳鸯,岂不显得你们倒似好人了?”

看向老曹,含泪抱拳:“哥哥,小妹欲去青州住,同嫂嫂们作伴,你可容许?”

老曹苦笑道:“青州梁山,本是一家,哪个兄弟欲去,我都许得。只是妹子,夫妻之间,隔别若久,难免生出嫌猜,你再想想,莫要冲动。”

段三娘想了片刻,摇头道:“小妹若是冲动,早已打爆韩五狗头,便是要成全他,亦要成全自己,方才求去青州。”

晁盖听得眉头紧皱。

托塔天王虽不好色,但毕竟也不是花和尚这般,能做女儿家知己的,信奉的“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道理,在他想来,韩五这等好汉,想娶个小老婆不是天经地义?家中婆娘若是死命不许,便是不识大体。

曹操到底温柔些,伸手招段三娘,两个走得远些,却把好言劝解道:“妹子,男人却不比女人家,讲究个从一而终。他若没些能耐,也还罢了,有本事的,便不去招蜂引蝶,蜂蝶也要自来,你也是见过世面女子,这般道理难道不知?为兄的说句过头话,似你当初管着王庆也严,他待你却又如何?韩五这厮,别的不说,真遇上事情,便是刀山火海,也决计抛你不下,这等好男子,容他一容,又何妨?”

老曹不晓得自己侥幸,早生了一千年。若在后世,管你魏武帝还是梁山贼,敢公然放出这等言论,早被一端乱拳打成飞灰,大道都要磨灭也。

然而有一说一,放在此时环境,老曹这般态度,已堪称妇女之友也。

段三娘听了,咬住嘴唇,缓缓摇头:“哥哥,你说他刀山火海也不抛我,我倒肯信,可是人心只有一颗,譬如刀山火海之内,我和红玉在两头,他又如何?难道舍了红玉救我?那他于红玉而言,岂不是无情无义?哥哥,人都只长一颗心,纵使强分给两人,又岂有不偏不倚的?”

她这几句话,声音朗朗,众人都无话应对,便连老曹也不由皱眉:这大妹子怎地油盐不进呢?

一时间在场几人,韩五苦着脸发愁,曹、晁两个大哥皱眉不快,段三娘板着脸不语,局面僵持难下。

梁红玉听在耳中,却是自以为懂了:哦!她是怕韩大哥对我偏心!可我梁红玉岂是不知礼仪之人?我且同她诉说心中款曲,让她放心。

当下深吸口气,走到段三娘面前,款款跪倒:“姐姐听禀,小妹的娘去得早,自幼无人教诲,不通道理,所谓‘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本就不能做家中主妇。后来险些陷身风尘,虽蒙武大哥解救,不曾污了身子,却也坏了名头,愈发不足以侍奉良人。”

说话间触动情怀,流下两行清泪:“幸蒙韩郎不嫌,肯加青眼,小妹亦爱他豪杰了得,却是绝无争宠之心,只求栖身之地。小妹在此对天发誓,这座梁山替我为证,姐姐若肯容我,当一生敬爱姐姐,一世记得恩典,绝不敢有一丝不恭处,不然,天地厌之,神明弃之。”

晁盖双眉一轩,一颗直男心顿时大受感动,忍不住道:“段家妹子,这小妹子言语由衷,你、你且好生想一想。”

曹操却是暗自摇头,喟叹不已:一向小看了段三娘,此女看似粗俗,原来别有见地,梁红玉这番话,却是白说。

果然段三娘苦笑一声,伸手拉起梁红玉:“妹子,晁盖、武植两位哥哥,怕是只觉得我冥顽,可是在我看来,你才真正冥顽——你说你这般人才,这身武艺,如何就叫‘不足以侍奉良人’?”

“还有什么‘丧妇长女不娶’,却是谁定的鸟规矩?你娘死了,难道是你害的她不成?她死得早,本已是你命苦,为何命苦的人还要教她受苦?世上又岂有这般鸟道理?”

晁盖听了心中不快:“段家妹子,前贤所定规矩,自有其中道理。你一个女子……”

话没说完便被段三娘打断,猛扭头瞪向晁盖:“规矩规矩,世间规矩多了,我辈若能守规矩,晁大哥又何必上这鸟梁山?在家做个老老实实规矩人,岂不才合规矩?”

晁盖自上梁山,多少年不曾挨过顶撞?何况被个女子?

一时间又怒又惊,“啊、哦、呃”说了一串拼音,竟是组织不起言辞,又见段三娘目光如火,不由自主退了两步,看向韩世忠,迁怒道:“韩五,你也不管管你婆娘!”

段三娘冷笑一声,又看梁红玉:“什么‘险些陷身风尘’,什么‘却也坏了名头’,你便是真做了表子,只要不是你心甘情愿,谁能说你低贱?为何便不配侍奉良人了?再说韩五这狗贼,早年是个丘八,兵过如篾,他便不曾做过坏事?如今是个山贼,却是哪门子的良人了?”

韩五见婆娘顶撞晁盖,也觉失了体面,正要训斥,话不及出口,便被段三娘直抒胸臆,骂的当场呆住。

梁红玉更是听得傻了,段三娘这番言论,呵佛骂祖,惊世骇俗,把她脑海中天经地义的规矩一举掀翻了桌。

段三娘口中不停,继续道:“你梁红玉,本是个了不起的娘们儿,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安身立命,什么便叫‘只求栖身之地’?你若肯活得小猫小狗一般,又何必吃苦流汗,学这身文才武艺?你若真看上韩五这狗贼,光明正大同老娘去抢便是,有本事抢走你用,没本事吃我打杀,又来跪着求我做什么?他们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膝下的便是粪便不成?”

一席话,骂的梁红玉痴痴呆呆,世界观都磨灭了。

段三娘又看向老曹:“哥哥,小妹要随你去青州,却不是学那等无能女人,图个眼不见为净!我不过可怜这韩五,他这般惫懒的鸟人,竟肯为个女人读书学文,可见用心良苦……”

说着她也流下泪来,却一把抹去,强颜笑道:“老娘一生,嫁得三个汉子,前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汉,对我也无真心,唯有韩五这个狗贼,好歹肯拿真心对老娘,老娘念他这一点情意,他既是真心爱人家,便放他双宿双飞又如何?权当放生积德。至于老娘……”

她忽然操起狼牙棒,呼呼舞了几下,咬牙说道:“世人都道女人便要依凭男人过活,听凭男人摆布,老娘却不信!老娘本是一介村妇,娘娘也做过,强盗婆也做过,际遇之古怪,早非寻常女子可比,如何便不能做条真好汉?我要同哥哥去青州,不是躲他两个,是信武大哥心存大志,必有我段三娘用武之地!”

她目光越发闪亮,扫过众人,盯着老曹,说道:“都说男儿功名马上取,我虽不得男儿做,志气却比男儿阔!凭这一身武艺,为何不能自取功名?”

梁山巍巍,水泊浩浩,一时间天地之间,只余段三娘豪迈声音:“武则天能做女皇帝,我段三娘缘何便做不得女公侯?武大哥,你是天下奇男子,别人或道我狂言无耻,你必知我心胸!我和韩五同在你麾下为臣,待哥哥来日成就了大事,金殿分功之际,还不晓得他同我谁个功高、谁个官大哩!”

晁盖听到那句“别人或道我狂言”,晓得是点他,白眼怒翻,心中却也不由暗生佩服,这个胖婆娘,不料有这般豪气,倒是把自家这个梁山之主都比了下去。

山上一干好汉,都要凑热闹,早已偷偷跟下了山,躲在芦苇荡中看好戏,却不料见证眼前一幕,都惊得目瞪口呆,舌挢难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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