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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鸣筝随口讲了些。
他总是避免回忆起二十年来与秦鹤洲的点滴,但今日不得不记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二十年来,秦鹤洲或许真的对自己还算不错,若非刻意提起,不会有人知晓两人之间的仇怨,秦鹤洲如同一个兄长,用自己的方式照看教导着赵鸣筝。
但这些事赵鸣筝没有讲给赵舞霓听,他说得很含糊,只讲了自己如何隐忍不发,如何暗中谋划,如何一点点用药掏空了秦鹤洲的身体,如何夺走了他拥有过的一切。
但毕竟二十年也太长了,即便含糊带过,也花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讲完。
ldquo秦鹤洲的孩子当真是你的?rdquo赵舞霓问。
赵鸣筝一惊,未曾想到秦鹤洲同赵舞霓见面不过半柱香的时辰,竟连这个也告诉了对方。
但转念一想,赵舞霓见到秦鹤洲,定要不惜代价地杀他,秦鹤洲如今身子本就虚弱,腹中负担又重,多有顾忌,很难安然无恙地击败二姐。倒不如交代了腹中孩子的身世,赌一把赵舞霓会放他离开。
helliphellip但若离开,为何又要同赵舞霓约定夜晚见面?难道秦鹤洲笃定了自己会替他前来?可自己前来赴约,能改变什么?若赵舞霓执意杀他,自己难道能改变赵舞霓心意?
还是说helliphellip秦鹤洲今夜是在试探自己helliphellip或者说在试探周秦?试探自己是否真心?是否会为了他只身赴约?又是否会同赵舞霓出卖他?
ldquo弦儿?rdquo
赵鸣筝回过神来,缓缓点头。
ldquo为什么?rdquo赵舞霓只觉得惊诧,斟酌着追问道,ldquo弦儿,你是有苦衷吗?rdquo
赵鸣筝嘴角抽动,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ldquo爹爹他们私自冶铁,勾结外族的事情,是真的吗?rdquo
ldquo是,出事前爹爹也有意想让我逐渐开始参与。rdquo赵舞霓坦然说,ldquo师叔离开崔云,也是因为此事。rdquo长辈所作所为,赵舞霓身为人子不想多加评判,也并未有意替他们遮掩。
ldquo二姐,国仇家恨,你怎么看?rdquo赵鸣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个数月来亘在他心中的困惑,恐怕只有赵舞霓有立场解答一二。
ldquo我不知道。rdquo赵舞霓与赵鸣筝不同,她早就知道崔云因什么被屠戮,但理智摆在至亲之人鲜血淋漓的性命面前,显得过于微不足道。
更何况,她是亲眼看见亲人们被杀,是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二十年来,她也想放下,忘掉一切,却每年都会离开徽州数月,一遍又一遍地执着地找寻记忆里仇人的身影。
见到秦鹤洲的刹那,所有的彷徨与迷惘都化成了滔天恨意,吞噬掉了一切理智。
秦鹤洲对她说,你替崔云报仇,就该想到也有人会为那些间接因崔云而死的百姓报仇。
那个瞬间她动摇了,这细微的动摇最后让她放走了苦寻二十年的仇人。
ldquo那你呢?rdquo赵舞霓反问赵鸣筝。
ldquo我也不知道。rdquo赵鸣筝低声笑起来。原来二姐与自己同样迷惘。
ldquo你和他到底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二姐,秦鹤洲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我只希望你忘掉仇恨,好好生活。rdquo那些抛不下,忘不了,追不回的过去,以后由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好。
ldquo可是helliphelliprdquo崔云不是赵鸣筝一个人的家,赵舞霓不希望将一切独自交给赵鸣筝抉择,ldquo你同他到底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不知道helliphelliprdquo赵鸣筝嘴唇微颤,说话的时候将头低了下去。
他几乎没有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朝别人展现出过,但眼前人是二姐,不是别人。
被仇人养育了二十年,即便赵鸣筝刻意不说,有些事赵舞霓觉得自己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赵舞霓伸手,想像从前安慰哭闹的小弦儿时一样拍一拍赵鸣筝的背,却发现对方已经长得那样高大陌生。
ldquo二姐不问了。rdquo赵舞霓收回了手,用赵鸣筝从未在她那里听到过的轻柔声音说道,ldquo其实仇怨没那么重要,我们既然都活下来了,好好活着,不让爹爹他们牵挂着才是最重要的。rdquo
这安慰的话赵舞霓都觉得虚心。仇怨怎么不重要?那是至亲的血,同门的骨,此生此世的梦魇,怎么可能不重要?
可是亲眼见到赵鸣筝的时候,她又真得忽然觉得那些执念似乎并没有mdashmdash至少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重要。
或许她也只是想看到,亲人们幸福得生活下去。
逝者已矣,赵鸣筝却还活着。她怎么忍心,让幼弟同自己一般,被折磨在这无尽的深仇里?
第30章 后悔?
赵鸣筝同赵舞霓回了城南住处,见到了素未谋面的师叔。
武馆开在城西,多是贫苦百姓居所,环境嘈杂且寻不到好大夫,李景明久病沉疴后便搬来了城南。
赵鸣筝见到床榻上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想,这就是教导秦鹤洲武艺的人?他看起来苍老虚弱,并不像是武艺精通的样子。
秦鹤洲虽只在武馆学艺,未真正拜入师叔门下,但与师叔却有师徒之实,细算起来,自己唤师叔一声ldquo师祖rdquo更是恰当。
赵鸣筝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床榻上的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看到赵鸣筝,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轻声说:ldquo长得是像师兄。rdquo
赵舞霓容貌像他们的父亲,而赵鸣筝则更像生下他们的爹爹。
ldquo师兄他自小要强,脾气又硬又倔,当年的事我劝不动他,只能离开崔云。没想到崔云满门,到底还是落了这样的结局。rdquo
李景明到了垂暮之时,总是开始想起年轻时的遗憾和不甘,后悔劝不住师兄回头是岸,只能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崔云覆灭。
ldquo不怪师叔。rdquo赵舞霓说,ldquo当年的事,师叔也尽力了。rdquo她没有把今日遇到仇人的事告诉师叔,觉得没有必要,不想老人临终还担心自己深陷仇怨。
ldquo霓儿,其实我有事一直没有告诉你helliphelliprdquo赵舞霓不说,李景明却自己提起,ldquo我知道是谁杀了崔云满门,只是那人,武功高超,后来又在江湖身居高位,师叔怕你白白送死,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ldquo今日见到弦儿,我又大限将至,你们两个人多少能照顾彼此,我也怕此事成了你的心结,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们。
ldquo那人叫秦鹤洲,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helliphelliprdquo
秦鹤洲武艺由李景明传授,即便青出于蓝太多,李景明也能一眼认出他的剑法。当年偶然回去崔云,见到满山横尸时,李景明就已经知晓此事是秦鹤洲所做。
后来秦鹤洲执掌羽春,满江湖没人不知其名号,李景明亦是感慨颇多。
只是他多年卧病,并不知晓羽春楼早易了主,更不知道羽春楼已然倾覆。
李景明伸出苍老的手掌,抓住赵舞霓的衣袖:ldquo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也没办法让你放下,只是如今弦儿还活着,不如helliphellip不如干脆就忘了吧。成家也好,就这么过下去也好,随你怎么乐意怎么来。崔云做的孽,你爹他们已经还了,不要再徒增冤业。rdquo
赵舞霓在床前跪下,低头不语。秦鹤洲与幼弟纠缠二十年,如今又有了他的骨肉,自己自是不能枉顾弦儿意愿坚持让对方血债血偿。
只是多年心结,想要一夕解开,谈何容易?
李景明缓缓叹气,也知晓心结难解。二十年来都没能让赵舞霓真正放下,临了快死的人了,劝不住的。
ldquo罢了,当师叔没说过,等你到师叔这个年纪时别后悔就好。rdquo李景明说。
赵鸣筝站在一侧,神情渐冷,死死咬住下唇。
后悔?
自己所作所为,从不后悔helliphellip可是即便不后悔,却依然让自己痛苦万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