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延安看着远方的人家,沉默了许久,终于垂首,臣领命。
短短三日间邺城便出了三件大事。
先是裴家二公子在荀相府上气晕了,一病不起。
再就是魏王听闻裴家二公子气病了,派了御医去给他看病,就连御医也瞧不出来二公子生了什么病,只知道人确实是心脉将断,气息奄奄,病的连床也下不来了。
第三便是魏国丞相裴南意要斩首。
几日不断的严刑拷打过去,那供状上终于签上了裴南意的名字。
他斩首那一日天气不错,邺城东市站满了人,两边都有麒麟府的校事当值,中间站着麒麟府府君林千卫。
荀延安坐在主监斩官的位置上与裴南意隔空相望。
长时间的严刑逼供似乎将裴南意催逼得愈发苍老。他一头乱发在风中招摇,清癯的腰杆像是□□般挺得笔直。
荀延安透过他看着华表上的时间,狭长的影子渐渐逼近日中的刻度,他手指不住在斩签上摩挲,透出一股心神不宁的焦虑。
时间过得太快了,午时已到,可该来的人还没来。
徐应之也紧紧盯着令签,道:时间已然到了,荀相在等什么?
荀延安扣在签上的指尖顿了顿,他没答话,只是眉心微皱,将细长的令签扯出了竹筒,抓在手中等了一阵,正要往下丢
荀相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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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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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延安要丢签的手一顿。
放眼望去,只见街尾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一水儿素净的褒衣博带,都是广袖宽袍的儒生的打扮。
荀延安看了一阵才认出来,这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也不知他们是受了谁的鼓动,都来刑场为裴南意送行。不少公子都上前给裴南意喂酒,其中文辞犀利、口才出众的学生更是直接在刑场上骂起来。
几个锦衣的世家子首当其冲。
裴相当政二十余载,从未做过对不起魏国,对不起大周之事,你们怎能说他勾结女真人!
裴相爱民如子,裴大公子镇守北疆多年未曾出事,我不信裴氏与外族勾结。
我也不信!
不信!不信!
学子之间的不信之声此起彼伏,最后才从其中挤出来个瘦长的柳叶眼少年。他掀了袍子,往断头台前一跪,磕了两个头道:民意昭昭,我爹是何等人天下人都知晓,此事必有冤屈,荀相,您稳高坐台上,怎能无动于衷啊!?
荀延安记得。
那是裴南意的小儿子裴清郁。
裴清郁一双眼睛像极了裴思渡,中庭却不似裴思渡生得那般柔软,反而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锋利。此时他脸上写满了愤懑:荀相,草民恳请重审此案!
裴清郁说完,身后的太学生笃躁动起来,齐齐跪下请命:重审此案!
我等请荀相重审此案!
荀延安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指尖一遍遍地在供状上签下的裴南意三个字上划动。
时间如同指尖砂石,一点点流逝。
徐应之忍不住了,率先起身,冲着荀延安道:丞相,此处乃是刑场?岂容这群太学生这般造次?更何况午时已到,早该行刑,下官请大人下令,叫诸位校事将这群扰乱法场秩序的太学生都下狱!
荀延安指尖一顿,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裴清郁,抬手叫身边的麒麟府校事上前将太学生拖开。
场上的太学生一时间都被押下了刑场,裴清郁还在不住挣扎,想往台上爬去,却又被摁回了原处。他怆然地哀嚎起来:你们要杀我爹就先杀了我!丞相大人,荀世伯!草民愿替父受刑啊,荀世伯,救救我父亲吧!
荀延安心中有些滞涩,他对裴清郁的泣血之言充耳不闻,伸手将令签往地下一丢,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得了令,将怀中的刀亮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一口烈酒开了霜白的刃,寒光闪闪的鬼头刀逼出刺骨的死意。
在场的人,竟一一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
慢!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一声惊呼骤然从人群中传出。
荀延安抬眼看,只见脸色苍白的裴思渡拎着一个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裴思渡此时眼前已经起了重影,他手中拎着的人便是当日在裴府门前退婚的徐家三公子徐夜明。此时徐夜明被裴思渡踩烂了的脸还没好透,一层层纱布裹得跟粽子一般,被人瞧见了便开始怪叫。
已经叫了一路了。
裴思渡忍无可忍地将他往台前一丢,哑声道:丞相大人明鉴,我父冤枉!是有人暗中害他!
够了!徐应之神色紧绷,他从座位上骤然起身,冲着台上的裴思渡吼道:你裴家三子一女,若是人人都来行刑时闹上一闹,这首难不成要斩到明日不成?
他心知荀延安偏向裴家,便直直看向曹闵,道:请大公子作主,叫林府君屏退一众闲杂人等,以保能顺利行刑。
曹闵打量了他一阵,道:行刑是必然的,但裴丞相乃是我大魏肱骨,若是当真有人陷害,以至错杀,痛失良臣,我父王岂不是要痛心疾首?
徐应之脸上血色疾退,他猛然看向监斩官座下的林千卫,道:林府君还不动手?裴思渡这是在公然扰乱法场秩序
徐大人何必着急?文书是我搜出来的,证据确凿。林千卫按了腰间的刀,淡声道:若是裴南意当有罪,少不了这一刀,行刑也不急在这一时。
众人看向断头台。
裴思渡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他面色惨白如纸,脊背像是弯到底的弓背,他撑住地的手不住颤抖,盯了一阵忽远忽近的地面,咬牙出声道:我今日在此要检举徐应之,两面三刀,迷惑大王,构陷我爹与女真人勾结之事!
笑话,我构陷你爹作什么?!
我也很好奇!徐大人,我爹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我与你亲妹妹还有一桩婚事未解。裴思渡仰起头,声音像是烧久了的老风箱,透着一股破败的厮哑,你为何要构陷他?构陷我裴氏?
我构陷?你在这里大放厥词,有证据么?他狠狠一拍手下案面,凶戾满面:若是你没有证据,便是污蔑朝廷命官!
裴思渡指着荀延安:证据。证据便在丞相大人的桌上!那份画押的文书便是证据!我爹没干过这样的事,他绝不会承认,上面的笔迹乃是你仿造的!
徐应之脸色骤然一变,直直看向荀延安。
荀延安置若罔闻,将文书抖了抖,拿起来公诸于众:这文书上的画押确是徐大人所写,诸位请看裴相的手,关节尽断,因为长期受刑的关系,他此生都写不了字了,可是依照《周律》若没有画押文书,谁也斩不了他。
裴思渡在下面高声应和:对!由此可见,徐应之是有能力模仿我父亲笔迹的!
徐应之咬牙切齿:荀延安,你联合起裴思渡算计我?
荀延安将文书交给曹闵观看,淡声道:我所言皆是真话,何来算计一说?
徐应之哼一声,拂袖冲台下的裴思渡嗤笑,那又怎样,文书与签字的字迹一样难不成就能笃定那文书不是裴南意写的?
我还有人证。台下的裴思渡耳畔嗡鸣,他伸手抓住捂着脸缩在地上的徐夜明,狠狠往前一推,你最好听听你亲弟弟怎么说?
那徐夜明抱着脑袋,操着一口古里古怪的嗓子冲台上道:我看见我哥的字帖了,他这几日,日日都在临摹裴丞相的折子,家里现在还有他临摹的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