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是老头子放心不下他,给他变着法的找靠山呢。
裴南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不在时,你行事万要小心。
他语重心长地道:什么都没你的命重要,明白了吗?
裴思渡哑声道:我知道了爹,您放心回去颐养天年吧。
周暮云那灵堂就是到头七过去也没出现什么异动,反倒是那头盯着傅府的人回来报,傅明航穿了一身丧服,日日明目张胆地在府中烧纸钱。
裴思渡这一日又值夜。
挎着刀,带着几个校事在魏王寝殿外巡视。
走过玉阶时,见着个月白僧袍的小秃驴煞有介事地从长阶上走上来。
是静修,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名不经传的小秃驴,现下已经是金田寺的新主持,静修大师了。
魏王自上回浣水受惊之后日日难眠多梦,连带着头痛的旧疾也犯了起来。
曹衡一头痛心情便躁郁,躁郁便要杀人,今日薄暮,宫中刚拖出去一个打翻了方樽的小宫女,裴思渡巡视的时候瞄了一眼,到现下,午门外的血还没干呢。
宫里内宦天天战战兢兢,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这喜怒无常的主,一个不耐摘了自己项上人头。
魏王未免诸位大魏的栋梁遭受无妄之灾,现下都罢朝罢了六七日了,每日都不思进取地听着和尚念经补觉。
至于被请过来给老虎念经的倒霉和尚正是这位其貌不扬的静修大师。
大师生得乖巧年纪又小,念起经来头头是道。大概是很有催眠静心的效果,魏王听了六七日,不仅没砍了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还赏了他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钱,还是裴思渡亲自送上金田寺的。
爬那一眼望不到顶的山阶时,一口气快撅过去的裴思渡愤恨地想,要不自己也遁入空门算了。
念经不比当奴才强?
还有横财发。
也就是他忍不了那股檀香味,不然早去了。
正出着神,那恍若云间白莲的静修大师便施施然走近了他,人还没开口,那股秃驴惯有的檀香味儿就已经先极具侵略性地冲进了裴思渡的鼻腔。
裴思渡强忍不耐,冲他露了个相对和善的笑以示友好。
静修见他笑了,便双手合十,拜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裴施主今日气色不大好。
裴思渡心道,碰见你了我能好么?识相的话就滚远点。
兴许是昨日没睡好,多谢大师关
他一句话没说完,静修便又定定地补上了一句:和尚看你印堂发黑,怕是近日里有血光之灾。
裴思渡:
他这下真是整张脸都黑了,远看活像个包公转世。
裴思渡面无表情地噎了一阵,干声道:多谢大师关心,大师再会。
说着他越过了静修,往长廊深处走去。
留在原地的静修脸上带了笑,抬眼看向裴思渡离开的方向,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裴思渡按着刀,冷脸往前走,瞧了一眼水漏,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班房领腰牌出宫。林千卫夫人十月怀胎,近来要临盆,他回去陪夫人了,害得裴思渡一人值了四天的夜,人都熬瘦了一圈。这晚上正要轮换,谢绮蓝却急匆匆地走到了他跟前,说了一句:裴大人还请留步。
裴思渡停住了脚步垂眼看她,只听她道:我主子说,今夜邺城要变天,若是大人不急着回府,还是在宫中歇一宿比较合适。
裴思渡闻言皱起了眉,他道:什么意思?
谢绮蓝淡声答道:大人还是不要问,此事凶险非常,我主子说,大人能不知晓还是不知晓的好。
裴思渡面上神色骤然冷下来,道:曹瑾人呢?我要见他。
谢绮蓝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大人请跟我来。
裴思渡最终也没见到江弈怀,他被谢绮蓝一把推进了宫中一座极为偏僻的宫殿。然后不知道哪里出来两个虎背蜂腰的麒麟校事将门一把抵住了。裴思渡伸手晃了晃门,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谁的部下,知道我是谁么?
那麒麟校事在门外闷声道:裴思渡裴大人,属下自然是认得的。但是今日入夜后邺城怕是不太平,您还是不要在此时出宫的好。
既然认得我是裴思渡,为何还敢关我?裴思渡伸手抵着门,道:你知道私自扣拿朝廷命官是什么罪么?
属下不是私自扣拿。拿校事在门前一丝不苟地答道:属下有林府君的凋令,还带了大王的口谕,大王叫我等今夜看顾好您的安全。
裴思渡心中渐渐涌出不祥,他冷声质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这般兴师动众?
门前却已然没有人说话了。
裴思渡心中恐惧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他想到了前几日裴老爷子跟自己临终遗言一般的交代,又想到了近期不怎么登门的江弈怀,他脑子有些乱。
魏王到底想干什么?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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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渡还没想清楚便膝前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里的味道不对劲。
是安神香!
裴思渡眼前的景色忽远忽近,那些清晰的轮廓渐渐被揉作一团纠结的浆糊,脑袋也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起来。
坚持不住了。
他无助地摇了摇头,脊梁像是泥一般塌了下去。裴思渡无力地顺着门板坐到地上。
他慌张地咬着舌尖,想要清醒,但是灵识就像是陷进了湿棉花,粘稠又沉重,催促着他一点点阖上眼。
他在唇齿间尝到了一丝腥甜。
门外的谢绮蓝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道:裴大人,房里点安神香,地上铺氍毹,都是郡主的安排,他说地上凉怕冻着您。他还说您太聪明了,若是清醒着,咱们这群废物就是上八把锁也关不住。
她说着十分为难地在门外斟酌了一阵,很是为难地道:大家都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您醒了,可千万不要怪罪下官啊。
裴思渡在心底狠狠呸了一句,心道等他醒了一定要剥了江弈怀这狗东西的皮。
江弈怀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皮已经被裴思渡看上了。
他此刻一身麒麟服,身长玉立地站在了魏王的寝宫的角落,此时,殿中的宫人侍卫已然尽数退了下去。静修大师刚给曹衡念完车轱辘经,好几宿没睡好觉的魏王已然沉沉入眠,殿中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他紧紧盯着曹衡榻边的和尚,手掌已然警惕地摸上了麒麟重刀的刀柄。
麒麟府早早地就接到消息。
金田寺外的村落这一年来在断断续续地涌入外来人,顺着黄册与户籍往下查竟然发现这些人全部都来自一处澜沧关。澜沧关是大周与女真往来的重镇,城中鱼龙混杂,汉人和胡人谁也分不清谁。
这群胡人涌入邺城的时候,江弈怀还在女真当阿索纳的小可敦,身边眼线众多,凭着谢绮蓝的接应,在女真成功地查出了这群人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是女真的死士,大批的女真死士涌入大魏邺城,不用脑子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他花了三个月,才将他们的计划摸清楚。阿索纳联合了魏国的一个内臣,要刺杀曹衡。为了确保计划,不惜将自己最聪明的儿子送到邺城的金田寺中来潜伏。
这个静修,就是他的第三子恰那合珠。
江弈怀即刻将消息传回魏国,并且在没有传信给魏王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地杀了阿索纳,以延缓他们的计划。
在他回邺城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追查与女真暗通款曲的人。但是没有找到,刚开始他怀疑过裴南意,甚至是裴思渡,但是与裴思渡打了这样长时间的太极,他进进出出了裴氏这么多回,并没有找到裴南意意欲叛国的证据。
甚至当日他借着杀明远来试探裴思渡,也没看出来他的异常。
证明此事背后另有他人。
至于当日江弈怀为何要设计杀明远。
这件事是曹衡的命令,为的就是给这群暗中潜入邺城的女真人一个接他的机会。
他紧紧盯着静修,应该说是恰那合珠。
殿中死一般的阒寂,只有烛火微摇,灯花燃到最后爆出一声轻响,哔剥闪动炸得殿中宁谧尽散。
就在此刻,恰那合珠袖中寒光骤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