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还是有点发软,程锦明立了一段时间,踩着草坪默默走过去。
后院池子里养了几条锦鲤,随便拎出一尾就得五位数起步,除了颜色鲜艳些,也实在说不出和菜市场塑料盆里活蹦乱跳的鲤鱼有什么分别。
池塘边围了几块石墩子,陈木就那么坐在上头,守着水纹下潺游的影子发呆。
男人光着脚踩在草坪上发不出一点动静,都走到跟前了他都没察觉。
程锦明怕吓着人,手掌先轻落在陈木肩头才开的口,半蹲下来,问他:小木哥,怎么这么早起了,天还不大亮呢。
昨晚的程度对一个怀孕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过了,最起码应当睡到下午才是。这人又是怎么有力气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陈木不说话,是程锦明熟悉却又不喜欢的沉默。
他又不理自己了。
昨晚程锦明并没有醉得很厉害,原本以为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却没想到天亮以后结局依旧这样,更甚于变本加厉。
陈木表情呆呆笨笨的,头抬起来仔细看了一眼程锦明,仔细到把鼻梁上那颗小痣都借着晨曦看得清清楚楚,忽然如梦初醒一样,怯怯地缩回了视线。
直到这时,程锦明才觉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大对劲儿。
他手臂穿过陈木腋下把人给拎起来,小木哥,我们先回去。
医院走廊里的药水味熏得男人皱起眉。
纪畅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白大褂,一本正经地和科室门前的同事交谈,而两个人头顶的门牌清晰地印着心理科三个字。
程锦明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等,医院不能抽烟,他烦躁地弯曲了下食指。
见纪畅朝自己走过来,程锦明立刻站起身,情况怎么样?
纪畅冲他摇摇头,肃声说,不算太坏,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产前抑郁的前兆,还没有到要吃药的程度就算万一到了那个程度,也不建议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纪畅啧了一声,叹气道:锦明,事情到这个地步,我理解你也是不想的,可是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陈木可能真的会有危险。
程锦明不出声,纪畅继续说:你别不当回事儿,产前抑郁是比产后抑郁要严重很多的,这不光是心理疾病,也是一种精神疾病,如果陈木
程锦明低声打断他: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你直说,我该怎么做?
纪畅说:没有办法,给他想要的。
程锦明像是已经料到这个答案,抖了抖唇角,沉默几秒,情绪忽然有些激动,盯着纪畅失笑道:可是纪畅,你知道吗?陈木他想要的,就只是离开我。男人深呼吸一口气,他还怀着孕,你让他一个人去哪儿?
纪畅默默说:你清楚这些都是借口。
是,我清楚,我需要借口。纪畅,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借口来让自己留住陈木。程锦明抬手捂住眼睛,手指抖得厉害,半晌,才勉强恢复冷静,垂下手淡淡说,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带他回家。
旁边的检查室。
程锦明越过纪畅往对面走,在两人错过肩膀时,纪畅回身拽住程锦明的胳膊,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锦明,作为兄弟,我想你能考虑清楚,不要一直错下去,毁了陈木也毁了你,爱不是相互折磨在你说出任何借口之前,我都希望你能先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真的爱陈木吗,你认为爱是这个样子的么。锦明,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带他回去吧。
纪畅松开手,拍了拍程锦明,程锦明沉默着,继续朝检查室走去。
检查室里的医生都走掉了,只留下大肚子的Beta孤零零坐在小床边。
陈木侧向窗户看着外面几只振翅的麻雀,脚步声到了门口才扭过头,看到Alpha的脸又抗拒地垂下脑袋。
程锦明心里一阵紧过一阵的难受,慢慢走到陈木身边坐下,手放在他膝盖轻声说:是因为昨晚我吓到你了吗?
自然听不到回答,他低头自嘲地笑笑,小木哥,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我昨晚并不是欺负你来着,那不是欺负,真的不是的他收拾好难过的情绪,又温声说,明天我叫左瑜来陪你,让他带着小娃娃来,好不好?
陈木仍旧像个木头桩子,抱着肚子扣自己的手指。
程锦明给左瑜的电话打了三天,三天里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复。
左瑜不愿意来,哪怕是陶瑞泽帮忙劝,他也不愿意来。
纪畅给你说了情况了?在最后一次的通话,程锦明终于忍不住发问。
是。左瑜回答得很干脆,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之前我愿意来,说实话是因为你,你经历了很多,我不忍心。可是现在,我更心疼陈哥,锦明,你爱他没错,但你更多的是在自我感动,陈哥到底想要什么,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你不想给罢了。
程锦明握紧手机,压抑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因为你确确实实做错了。左瑜在电话里静静地说,锦明,满足他吧,就当是为了他好。
程锦明无比烦躁地揉乱头发,忽然低吼,不,我不,绝对不要!
暴躁地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着抖。
最近,他越来越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了。
程锦明一转身,就看到卧室门口偷偷探着的脑袋尖,冒着几绺乱翘的头发丝,同样探出来的还有那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肚子在男人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脑袋连同肚子都胆怯地缩了回去。
程锦明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卧室,坐在床边看着盖着被装睡的人。
演技那么拙劣,明明眼睫毛都还在抖个不停来着。
他摸摸Beta眼皮,像一下子安定下来,糟乱的心也恢复规律的跳动,把人给紧紧搂怀里,不顾人瞬间僵硬的身体,枕着他肩膀轻声叫了一声哥。
哥他瘪瘪嘴想哭,闭着眼睛轻声嘟囔说,咱俩一块回到从前吧,要是能回去该多好,回去了,你就多疼疼我
装睡的人抿着嘴,眼睫毛颤抖得厉害。
后面几天,陈木给出了程锦明答案。
下班回来的程锦明翻到了陈木藏在长袖里的刀片。
所以说老实人就是笨啊,七八月份的天为什么要穿长袖,简直就是把答案捧着递到了程锦明手上,如果死是唯一能离开程锦明的结果,那么这就是他无声的回答。
这刀片把程锦明的心狠狠剌开一道口子,这种心口滋滋冒着血花的滋味他熟得很,在陈木死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
陈木多残忍啊,又给他来上这么一遭。
可惜程锦明这次是受不住了,敏感地捏着从陈木手里夺过来的刀片,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下来,摔在地板上碎成几瓣。
他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半天才嘶哑地说:你要干什么啊,陈木?
你烦我,讨厌我,不愿意看见我,我不出现就是了。
我离你远远的,我让左瑜来照顾你,你别别做傻事成吗。程锦明把刀片握紧手心,清晰的疼让他的手一抖,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
如果不是他发现坐在床边举止怪异的陈木,现在流血的就该是眼前的人。
陈木被现在的景象吓到了,睁大眼看着程锦明。
你死过一次了,就放过我吧,求你了陈木。程锦明摊开手,露出被割得血口狰狞的掌心,可怜地笑道,你看啊,哥,好疼的,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陈木,你疼,他也会疼的。
程锦明眼尾泛红,手指胡乱抹了下,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陈木一个人呆呆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