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朱吃完面,就按这大哥指的路往南安书坊走去。入得南安书坊,只见这书坊的柜子上放着数十本书,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不是经史子集这些圣贤云,而是一排蓝皮封面的《洗冤录》。
仇朱在书店闲逛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匆匆进门,来买这《洗冤录》。仇朱耳闻,这些人都是提前下定,赶在印出来的当天就来取货。仇朱又注意到门口还有个告示,写着南安书房诚意收书,凡有意者可携书稿前来详谈。
仇朱心动了,收书稿,那是否可以收画稿?若是她的画也可以跟这《洗冤录》一样售卖,那不比她卖单独的画赚钱?
仇朱有了主意,就说干就干。她虽然囊中羞涩,买不起这《洗冤录》,索性回去后就一直待在客栈大堂里听书生讲书,果然半个时辰过去,这书生就讲起了《洗冤录》的开头。
仇朱边听边记,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起图画来。这姓宋的狱掾应该是个什么模样,是个什么穿着,和自己的医生好友相见的药堂是个什么布置,画面的格局该怎么排布。等一切烂熟于胸,她立马回屋,开始画起画来。
她带来的绢帛和笔墨颜色花去了她大半身家,饶是这样,绢帛也不剩几张,仇朱叹口气,看来只能尽力画小一点了,省些绢帛,她倒不担心自己画技,就怕卖的时候人家嫌不阔气。但既然心意已下,就不必瞻前顾后,动笔一气画就是。
仇朱在客栈里足足画了十日,这才把那《洗冤录》的第一集 画完。第十一日,她睁着一眼血丝,洗了一把冷水脸,带着自己所有的画稿去了南安书坊。
南安书坊的掌柜听说有人想卖书稿,也不惊讶,这段时日以来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卖书稿,但见到人的时候掌柜还是惊讶了一下,来卖书稿的是个妇人。女子少有会读书写字的,也能写书吗?
那妇人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卖书稿,是画稿。
卖画稿?这不走错地方了吗?南安书坊的掌柜正想婉拒,却看见那妇人直接就在柜台上把带来的画稿铺开,掌柜瞄了一眼,拒绝的话就吞进了肚子里。
他震惊地看着在柜台上铺开的绢帛。半尺见方的绢帛上,好几个人物神形兼备,各有动作,南安书坊的掌柜一看,这分明就是画的《洗冤录》的故事。
画里当中的那个男子,腰佩长刀,一身狱掾深衣,面色赤红,和《洗冤录》里描述的宋狱掾一模一样!旁边那个姿态清雅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袍,手拿药钵,不正是宋狱掾的医师好友吗!
掌柜也极为喜爱《洗冤录》的故事,这下按着妇人的画稿一幅一幅看过去,只觉得就如同看见《洗冤录》里的人物走出来一般。掌柜不禁如痴如醉,看完后,他抬头说道:仇娘子,这画稿当然收!您看给多少银钱合适?
仇朱万万没想到这掌柜会让自己开价。她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指头。掌柜露出为难神色,可他到底还是爱煞《洗冤录》,连带着也钦佩上了这位仇朱娘子,他不愿拒绝,便咬牙说:行啊,这价钱虽高,我还是能做主的。
仇朱听见掌柜答应,这才放下心来,今天回去终于有钱给客栈交房钱了!
掌柜转身从钱箱里取出一两金锭,双手递过去:仇娘子,今天您送来的这些画稿就按照一两金算,日后这画稿如何算钱,我还得找东家商量,劳烦您三日后再来书坊一趟。
仇朱心中惊愕,啊,怎么就成了一两黄金了!她想要的是一两银子啊!去年她给老家富商的母亲画一副礼佛的观音像,足有六尺长,三尺宽,用去多少笔墨颜色,画了整整两个月,也不过给了二两银子的画钱!仇朱强作镇定,收起这一两金锭,掌柜还殷切送她,生怕她三天后不来。
出得南安书坊,仇朱这才笑出声来,哎呀呀,这南沧县真是自己的福地啊!
书坊掌柜转身就把仇朱的画稿郑重收进小木箱,然后就去找福顺管家。福顺听书坊掌柜说完,又看了画稿,不敢怠慢,立马就拎着小木箱去了郡王府。
这些日子以来,南安书坊收来的书稿都先行送到了郡王爷的书房,供郡王爷做个消遣看看。对福顺和掌柜来说,这南安书坊能赚多少钱不重要,讨主子欢心、得主子意才是最紧要的事情。福顺也已经明白,郡王爷平日里不好华服美器,不喜宠妾姣童,唯独就好看点闲书。
宣瑾瑜听说南安书坊收到画稿,也觉得奇怪,可等福顺从小木箱里取出画稿,在书桌上一字摆开后,宣瑾瑜立时惊艳当场。漂亮,真的是漂亮!这一手工笔人物的功夫真的是了不得,衣袖线条流畅,丝毫不乱,人物神情不一,站姿坐姿无一相同,背景不管是药堂还是廷府,都画得栩栩如生,关键是都只画在半尺见方的绢帛上,这简直就是当代连环画啊!
这是哪位画手太太,画工如此了得!这么漂亮出色的画技,一两金花得值当!宣瑾瑜一副一副看过去,只觉得爱不释手。
宣瑾瑜立马让福顺去找南安大学机括学院的学生,何不如利用雕版印刷术,在木版上刻印出画来,然后直接以连环画配文字的形式再印刷一遍《洗冤录》呢?宣瑾瑜也交代,让福顺跟刘岐再谈谈,让南安书坊可以找人给《洗冤录》配画。
福顺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可是直接买下了刘岐的书稿,现在找人画画,何需刘岐同意?不过郡王爷如此交代,福顺自是点头称是,宣瑾瑜也不解释,毕竟很难跟福顺说明什么叫版权改编。
听完福顺的来意,机括学院的学生一口应下。不过领头的叫闻竹的学生直挠头:福顺管家,要说这雕版印刷的技术,比我们那个活字印刷还简单,只难在一点,得用木头刻这画版啊!我们这手艺,刻个字都只能说马马虎虎,这刻幅画,太难为人了。
福顺只好想着再去找个刻印的人才。不过还得先跟那画画的仇朱娘子谈好才行。
三日后,仇朱再来到南安书坊,接待她的变成了福顺。
仇朱这两日已经搬出客栈,在南沧县边上赁了个便宜小宅子,又把自己的画室置办妥当,一切办完,手上都还余下三四两银子,正觉得高兴,没想到南安书坊直接打算请她给剩下的书稿配画,一本书对应的画稿都给一两金,不仅如此,还打算把她的画和书稿一起印刷出来售卖。
对于仇朱来说,画画能够获得金银当然快乐,不过能被更多的人看到也同样开心,听得福顺管家正在找刻木版的匠人,仇朱自告奋勇:不如让我试试?
福顺疑惑问:仇娘子也会刻印?
仇朱抿嘴一笑,说:幼时跟家父学了一点,略通一点罢了。
福顺半信半疑地把仇朱请到了印刷作坊里。他暗忖,这仇朱娘子年岁也不大,画画又画得这样好,想来光练画就得花去多少时光,刻印又能有多少造诣?
听说画画的那位娘子来了,机括学院一干好事者和刘岐自然要来瞧热闹。
闻竹悄声跟刘岐说:你说这娘子虽然会画画,可是这刻木版能刻得好吗?
刘岐不确定地说:想来再不济,也不比咱们差?
福顺拿出一套刻刀,找出木材,又拿出一套固定木材的架子,说道:仇娘子,这刻刀上缠的布条用得可合手?需要调吗?这木材也不知道软硬合不合适,或者你需要什么木材,我们再买来?
仇朱摇摇头:不必。她随手取用一把刻刀,在手里一掂,又拿出自己的一副画稿,在木材上比划两下,心里默记下轮廓,也不用架子固定,就开始刻起来。那木材在她手里如同软泥,刻刀犹如指尖延伸,起停转折一气呵成,纹路深浅也各有讲究。不多时,人物就已经跃然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