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三郎阴柔的面庞笼在一片阴影之下,沉声道:先帝身边的高公公失踪了。
流连在他脸上的指尖狠狠一颤。
*
高公公顺着原来太极殿的那条密道跑了。
最初的密道只通向城墙处的瞭望台,建昭帝装病之时,宁国侯除了溜进来下棋,也暗地找了工匠扩修密道,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密道已经四通八达。
太后带人在太极殿内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密道入口,一干禁军却被底下杂乱的密道绕晕了。
李皇后气得咬牙,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命令道: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高永给哀家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永是建昭帝的贴身大内侍,骤然在皇宫内销声匿迹,一定有问题!
白马寺隐于郊外,背靠岐山,洛水环绕。
老刘听从长宁的吩咐,带着小灰灰离开白马寺,看似是回陇西,却是往与岐山相悖的凤鸣山而去,直到次日傍晚才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寒潭。
峡谷幽深,寒潭冰封,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穿峡而过的朔风。
灰黑色的锋利爪子踩在寒潭周围的枯草上,带起一片晶莹的雪霜,小灰灰一路轻嗅,引着老刘寻到了藏在树丛背后的山洞。
老刘在此侯着,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听到那黑黢黢的山洞里传出脚步声,一个身着便服的白面公公挎着包袱踉跄走出。
好不容易见了天光,刚到山洞口,便抹了一把汗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
高永没见过老刘,但认得他脚边那只身姿矫健的灰狼。
老刘略一作揖,在下刘极真,奉郡主之命在此等候公公。说着一并掏出了长宁给他的信物。
一块皇帝御赐的金牌。
高永接过金牌,确认无误后浅浅舒了口气,咱家凭空失踪,恐怕瞒不了太久,禁军一定会大肆搜寻,这个,万望先生收好。
一卷明黄诏书塞进老刘手中。
裴将军奔赴边关,虽是李党的调虎离山之计,但定会在边关护住殿下。只是这样一来,待新帝登基后,殿下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这是郡主好不容易求来的,先生务必转交到九殿下手中。
老刘握着诏书,只觉有千万斤重。
他不由问道:公公和郡主当如何?
高永凄然一笑,咱家一生侍奉皇上,现在皇上走了,路上若无咱家相伴,只怕是会不习惯。
老刘连忙劝道:公公不如和在下一起走吧。
陇西郡虽有李氏本家盘踞,但随着天机阁的壮大,让一位宫中内侍安度晚年还是可以做到的。
高永摇头苦笑,咱家失踪,他们便是掘地三尺也在所不惜,咱家若不回去,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到时怕是谁也保不住,至于郡主
他遥望岐山白马寺方向,犹豫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红折子。
皇上生前曾想为郡主指一桩婚事,只是恰逢怀明太子出事,随后郡主又去了陇西,婚约便暂且搁置了,现如今婚书尚在,究竟要如何,全看郡主和殿下的心意,这婚事他日或许能保郡主一命
第48章 暗潮
弱水河畔,血色弥漫。
灰暗的苍穹之下,几只秃鹫从参差的乌云层后咻然飞出,于低空盘旋着,发出刺耳凄厉的鸣叫,振动的翅膀掀起阵阵腥风。
此役持续了两日之久。
谢清纬拄着红缨枪,从和着血水的泥泞中艰难爬起,原本闪着锃亮光泽的银色甲胄此刻破破烂烂,光洁清俊的面庞布满血污。
终于直起了腰,他口中发出劫后余生的喟叹。
然而目之所及,尸横遍野,皆是断肢残臂,让谢清纬禁不住胃里一阵翻涌,险些一头栽回地面,幸而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搀住。
原本意气风发的沈青云此刻也是满身血污,他托住谢清纬的胳膊,眼中多了几分肯定。
二人眼神短暂相接后,沈青云问:殿下呢?
谢清纬急忙去寻,视线找了一圈,终于在飘摇的旌旗之下看见了萧珩。
萧珩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身上挂了不少彩。
弱水一役,主帅程万里让沈青云带着青字营打头阵,看似声势浩大,然而冲锋过后,却是后继无力。
程万里压根没有给予支援。
不足五千人马硬抗匈奴两万骑兵,倘若不是要紧关头沈青云拼死一搏,直取敌方将领首级,只怕青字营将全军覆没。
但千军万马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
萧珩一手握着军旗,一手执剑,声音沙哑:坚持住,以防敌军奇袭。
他们身边还有几百号人,正在清点伤亡,拾掇兵器。
沈青云见他临危不惧,不敢再轻视这位少年,将余下众人聚集后,开始商议援军到来后的应敌之策。
萧珩却背着身,面朝河畔,沉声道:不会有援军了。
众人怔了怔。
沈青云皱着眉,想上前询问他话中深意。
萧珩转眸,声音带着沉痛和沙哑:青字营和西平城是他们献给匈奴的诚意。
当年威远侯沈明山率领威远军驻守西北,震慑四方,他们镇守边关一日,匈奴便不敢越弱水半步。
可惜后来,威远侯死了。
他死后,威远军被调配得七零八落,青字营是唯一尚存的威远军分支。
匈奴人若要报复,青字营便是第一个被瞄准的炮灰。
萧珩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马蹄淌过弱水,溅起四散的水花。
一位返回西平城求援的士兵从马上摔下。
将军不好了!那人悲呼道:程元帅带着二十万大军退守河州了!
轰
晴天霹雳。
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青字营士兵顿时绷不住跌坐在地。
祸不单行,一直站在高塔之上瞭望北方的斥候也在下一刻惊叫出声。
匈奴匈奴杀过来了!
沈青云嘴唇无声地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痛恨和愤怒之色,顷刻间,他明白他和青字营是被利用且遗弃了。
他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极力克制怒意,拽过缰绳翻身上马,恨声下令:撤!
出征时青字营尚有四五千人,现下回到西平城的只有数百人。
城门外还有寥寥几个士兵驻守,沈青云等人长驱直入,进到城中后,却发现城中百姓对于匈奴入侵之事没有半点知觉,老弱妇孺们依旧过着和往日一样的生活。
程万里的二十万大军撤离得悄无声息。
难以想象,一旦匈奴攻入城中,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将迎来怎样一番灭顶之灾。
萧珩望着热闹往来的集市,额角青痕渐生戾气。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沈青云也在那一刻大喊道:关城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中百姓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似乎都在疑惑发生了何事。
直到城楼上预示着战争到来的鸣笛吹响,一直住在边城的百姓才恍然明白过来,慌忙在青字营将士的护送下收拾行囊,顺着城中应急暗道撤离。
至此,西平城持续了十数年的宁静彻底打碎。
*
长宁身在白马寺反倒清静得很。
寺庙中人皆知她是为先帝祈福守灵而来,大都对她还算恭敬客气,日常就在后山吃斋念佛,除了日子清苦些,倒也没什么不好。
让长宁感到意外的是,王氏居然派人看望过她,说是感念当初她在太学对拓跋昭的情义。
如今的王氏不再是当初那个带着拓跋昭在上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女人了,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想到她的后来的下场,长宁不禁叹息。
午后,长宁抄完佛经供奉于佛前,便向住在后山的其他比丘尼询问太子妃李姿的情况。
谁知对方一听是在打听太子妃李姿的,当即面色一变,摆手直说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