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神父你很讨厌刚才的婚礼,卡洛斯并未掩饰什么,我本以为看了这么多天,你应该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习惯的问题。以诺的语气中没有情绪起伏,他已经忍了太久,不如说清楚。
眼下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来谈话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克制的表现:我原本就不是很认可异族与人类的结合,这违背我的通常认知,但今天你所进行的见证,更让我难以接受,同性本就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联结,这是神所否定的,是书中明定下的罪。
罪卡洛斯重复,随即轻笑一声,神父,因为书中这么说,所以你便这样认为是吗?
自然。
那你没有亲耳听闻神之所言,仅通过书中的只言片语断定神的思维,难道不也是一种偏见吗?
卡洛斯先生,你是在质疑这本神述之书的真实吗?
不,我不是质疑,而是根本就不认同它的某些观点,卡洛斯看了看以诺,我想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应该就能意识到这一点。
初见的时候,卡洛斯服饰上的各种宗教符号已经表明了他对信仰的态度,如果不是全都相信,便是全不相信。
以诺因为卡洛斯的话感到几分冒犯,抿紧唇不语。
我并不是在否认你本身,神父,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卡洛斯知道自己说的话很不客气,交握双手,当然,你也不必强迫自己接受我的理念,你们已经完成了与我的交易,我会告诉你们我所承诺的一切,所以你不必在想法上讨好我。
卡洛斯迟疑了片刻:作为一个活过非常长时间的老家伙,很多事已经全然看开,如果你不讨厌,我倒是可以说一说关于自己的某些观点,不为了让你理解,只是一种单纯的分享行为。
卡洛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也不管以诺是否愿意听,已经自顾自开口了,当然,他一直如此。
很多人,一出生就被动地去信仰了某个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上一代,甚至上上代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异族当然也是同样的,连身世都不是他们能选择的,如果他们仅仅是因为信仰了某个不同的神就被迫彼此怨怼,或是种族差异掩盖了他们与人类的共通处,难道不是对双方而言都非常不公的事吗?
神所说的话从来不是人生路上的地标,没有人需要永远遵随神命,卡洛斯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信仰神,爱神,但我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神没有给我一个模子,强迫我按照模具生长,那些所谓的神命,也都是一代又一代人们听闻,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传颂,很多时候你接触到的都是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粉饰过的箴言。
神当然是在的,但他只是指了一个方向,至于怎么走,走多久,和谁走,卡洛斯凝视以诺的双眼,只有你自己说了算,神言既然是这个世界上被人们所推崇的,那它就应当具有某种前瞻性与进步性,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思维去自主理解,而不是将书本中的内容当做刻板的教条。
地域,种族,信仰以及性别,这些都是最最不值一提的条件,神要人们向善本就不需要它们作为前提,卡洛斯叹息,说些你可能不喜欢听的话,很多自私的规定制造者打着神为幌子,要求人们这样那样,甚至忘记了信仰本就是私密朴素的行为,但人们却将它变成了一场恶性的共识主义狂欢,譬如那些上个世纪的贵族提出炼狱,提出赎罪券,提出圣战,都只是一种以宗教为基础的权利集中化,就连要求神职者不得婚配,都仅仅是出自于教宗的一种私人规定。
权贵粉饰宗教,装扮神,让神落入凡尘,为权势服务,以教化的名义愚昧无知的民众,这才是最大的罪过,才是最大的恶,为什么人们忽略了这种行径,却抓着书中的几句话,咬定同性或是异族、异信仰结合为过,只是因为人们惯于铲除异己,而非求同存异。
卡洛斯失笑:我已经看过了几千年,少有人能全然理解我所说的话,唯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与我心神共鸣,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生命的河太窄太短,不足以完全洞悉并理解这一切,我现在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几人已经走到了之前地址上所写的墙前,卡洛斯驻足:回去吧,难为你们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如果神父你不喜欢就忘掉它们,当我从未说过,四天后,按照约定,我会告诉你们该怎样前往你们曾在意识中见到的那个地方。
与卡洛斯告别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以诺却觉得心上有些沉重。
不管心底如何拒绝,以诺必须要意识到卡洛斯所言不无道理。
神从不替个人抉择,是人们自己选择了信或不信,所以有人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也并无罪过。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思想太狭隘幼稚,以至于蒙蔽双眼?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要求现在就考虑清楚,他仅需要在意和塞纳一起等待四天后,去到能找到卡特神父的地方,其他任何事,都不会让以诺再分心了。
但是三天后,萨加满脸惶恐地找到塞纳和以诺,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噩耗
卡洛斯被抓住了,那些忠诚的异族教徒将审判他。
为他背叛传统教义,私自进行婚礼一类神圣仪式,打破信仰界限等行径定罪。
第88章 审判
萨加因为跑得太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以诺短暂地呆了一瞬:卡洛斯被抓走了?
对,就在我们这里,萨加捂额,神啊,他一直都藏得很好,为什么这一次
去找他,以诺猛地起身,抓住萨加的手臂,带我们去找他。
异族世界的街道和耶路撒冷正成对应,只不过是人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维度,此刻审判卡洛斯的地方恰与西墙相对。
人们依旧在墙前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哭泣,却不知道在他们身边,残酷血腥的旧俗正在里世界进行。
随着不断靠近审判卡洛斯的广场,人群越来越密集,变成难以突破一道道墙壁。
这些人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有的拥有翅膀,蝶翅状的,鸟翼状的,半透明的,不透光的,金色的,浅蓝色的,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看起来正符合所有人眼中最美好的模样。
有的拥有特别的角,尖锥状的,鹿角状的,枝杈状的,都是那种浅浅的,能唤醒人们心中最柔软一处的色泽。
他们,都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但凡有一个人类能看见他们的模样,绝对会感叹这里聚集的混血是这个世界上最圣洁的存在。
闯入而来的以诺他们反是最不和谐的存在,像是在素白纸张上猝然溅落的一串墨点,若从高处俯瞰,就会觉得怪异而丑陋。
不过就是这群圣洁之灵,即将观摩残酷的审判。
为什么会这样?塞纳急问身旁的萨加。
萨加艰难地擦了擦汗,努力跟上前方以诺的步伐:卡洛斯的这种行为在各族群眼中,一直都是罪恶之举,对那些异族的大家长而言,卡洛斯是污染他们血统的推手,对于拥有独立信仰的族群,卡洛斯就是鼓起动乱的唆使者。
和人类的某些观点一样,不同的种族怎么可以在一起,甚至孕育后代?不同信仰的族群,又怎么能背弃自己的信仰,加入另一个新的信仰?异族怎么能和人类共存?光的生物又怎么能屈尊混迹于暗的部落?
在他们眼中,以上都是一条条定死的,传递千年的铁律,绝不可更改,萨加的唇微微颤抖,卡洛斯为那些人举办婚礼,无论是否有效力,无疑都是在践踏这些铁律。
萨加说着踮脚眺望,想看见远远的广场中央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太远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点,这令他更为慌张:不过他一直都有好好藏起来,本不会被轻易找到。
塞纳环顾周围,忽然发现了一件更令他慌乱的事以诺不见了。
走不动了。在前面开路的以诺难以继续推进,喃喃自语,没有发现只剩下自己还在拼命挪动。
他的推挤已经惹怒了很多围观者,众人低声咒骂着以诺的不懂礼貌,有意无意地阻拦以诺前行的步伐。
大家静一静。
高台上传来低沉苍老的声音,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以诺本想借助人群的站定来继续靠近,奈何实在是太密集了,往前挪动一小步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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