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高一点的影子抬起胳膊,朝夏炎挥了一下。
走近后,是陆周瑜在和门卫小李在长廊下避雨。
见他过来,小李热络地说:夏老师来啦?
夏炎收起伞,一边抖落雨水一边问:怎么不进去?
小李叹了口气:昨晚不是突然停电了吗?门禁系统出了点故障,正在维修,不过就快好了。
夏炎点点头,看向陆周瑜:等很久了吗?
陆周瑜说:没有。
半个小时有了吧?小李在一旁说:我从设备室过来的时候瑜哥就在等了,说是你的朋友。
从筹备到布展,过去大半年里,夏炎几乎每天都在展馆内,小李一直称他夏老师,怎么刚认识陆周瑜半小时便叫上瑜哥了。
以前在画室的时候,画室里其他人也都这么叫他。夏炎一开始以为是因为陆周瑜脾气不好,横行霸道,所以被冠以哥的尊称,后来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不清不楚地,所有人都这么叫,以至于一直到集训结束,他都不知道陆周瑜的名字。
夏炎对小李说:他也是这次参加展览的老师。
小李哦了一声,不太在意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他说是你朋友,我一看就像,要不然也不会让陌生人进来。
夏炎只好说:谢谢,大概还要多久才能进去?
几分钟的事儿
小李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喊他重回设备室一趟,维修进程出了些问题。
他没有伞,头顶的帽子上有一层水渍,雨势丝毫未减,夏炎把手里的伞递给他。
小李道过谢便匆忙走了,跑下楼梯后又回头对他们说:可能得多等会儿了!
据小李的话推测,陆周瑜已经等了半小时以上。
夏炎靠近他一些,你怎么来这么早?
第一次过来,就提早出门了会儿。
夏炎点了点头,他们并排站着,面向长廊外的瓢泼大雨,陆周瑜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嗯。
现在如果有人从那棵冬青后面过来的话,大概也会把他们俩看成两片沉默的影子。
每一次下雨天就没好事儿。看了会儿雨,夏炎忍不住说,你记不记得那次
话到一半倏地顿住了,他自觉失语,便尴尬地转移话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太耽误你时间了。
陆周瑜侧过头看着他,笑了笑问:哪次?
夏炎本来想到的是十年前,雨夜里被困山上的事,陆周瑜的话却又提醒了他,他们一同经历过不止一次,发生在雨天的糟糕的事。
于是无奈而好笑地说:每一次都挺惨的。
陆周瑜好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笑着说:这次还好点儿,起码没有淋雨。
雨声填补了对话的空白。
今天相较前几天温度稍低,总算有点秋天的样子。夏炎穿了件薄卫衣,站得累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插兜,摸到几颗山楂。
下午出门前顺手拿的,差点忘了。
手在兜里捏着山楂柄转了转,对着陆周瑜的背影叫了一声:陆周瑜。
在他转身的瞬间,抛过去一颗。
陆周瑜抬手接下,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那颗山楂,过了几秒钟笑着说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啊。
哪儿能忘啊,夏炎应了一声,又把山楂放进嘴里,洗过的,能直接吃。
吃完山楂,小李仍没有回来,身后防备森严的门紧闭着。
夏炎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楼房,外墙原本是温暖的棕色,此刻在雨帘中却呈一种沉闷的灰,好像也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影子。
天地一片混沌。
他重新走到廊前,对陆周瑜说:去我家等吧,就在前面。
陆周瑜自然说不用。
夏炎便从各个角度劝说他,一道稀有的惊雷落下来之后,他说:看,天气真的很差,我不想在这儿等,让季老师知道我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会被他骂死。
陆周瑜今天穿了件依旧宽松的黑色衬衫,或许是因为降温的缘故,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看起来稍微正经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下长廊,撑开手里的黑伞说:那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伞下,避无可避地肩膀碰在一起,夏炎有些手脚无处安放的不自在,走了几步,把手插进兜里,揉搓着圆润的山楂。
海城这天气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你一直在这儿?陆周瑜问。
夏炎拿不准他问的一直是指多久,最近主要是为了布展,平时在春城,一直在这儿我得发霉了。
春城气候确实不错,我妹妹也在春城。
你还有妹妹啊,多大了?
七岁。
夏炎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超出社交范畴的距离使得陆周瑜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睫毛和头发像是被雨水浸过,黑沉沉的。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七岁啊,这么大了。
话音刚落,心底猝不及防涌上许多疑问。
例如陆周瑜是海城人,为什么妹妹会在春城;例如他记得陆周瑜家在城中的一处别墅区,为什么回来之后要住酒店;以及七年前他们明明相处过一段时间,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妹妹。
这些问题陡然冒出来,很快又像落在伞面上的水一样纷纷滑落了。
到路口拐弯时,夏炎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季启林的来电,他一时有些莫名的心虚,拿在手里不太想接。
手里一直在响,陆周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夏炎只好接通电话。
到展厅了吗?季启林问,声音很温和。
夏炎把门出故障的事告诉他,说:还在等维修。
雨挺大的,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嗯,我带陆老师回家等。
季启林那边突然静了静,夏炎以为下雨天信号受到干扰,叫了他一声:老师?没什么事先挂了啊。
等等,季启林说,小蒋正好在我这儿呢,让他过去帮你一起弄。
不用,夏炎有些莫名其妙:今天就看看场地,等布展再叫他过来。
电话那头,季启林已经叫让小蒋去开车,然后又说了句我让他直接到你家就挂掉了电话。
上电梯的时候,恰好遇到楼上的小孩,穿着儿童雨衣和雨靴,雀跃地跟夏炎打招呼:甜甜哥哥。
夏炎上下打量他一眼:今天放学这么早?
下大雨啦,老师说让提早回家。
这样啊,夏炎弯腰摸了摸他的头:今天不要在家踢球啊,哥哥今天很累,需要休息。
好的。小孩用力点了点头。
直到出电梯,夏炎拿出钥匙,转过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笑啊。陆周瑜说。
我在电梯里都看见了。夏炎一边开门,一边猜测,大概是笑自己哄人的语气,毕竟已经二十七八,自称哥哥是挺臊人的。
他推开门,侧过身邀请陆周瑜进去,顺便解释了一下:小区里的小孩儿都这么叫,叫惯了我也懒得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