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画面调试完之后,季启林看看时间,话锋一转,干脆结束后约小陆见一面,我直接跟他谈吧。
把数据表递过去,夏炎提前给季启林打预防针,可以啊,不过他大概率会拒绝,您可别觉得拂了面子,也别迁怒我。
我也就冲你发过一次火,记仇!季启林粗黑的眉毛一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玩儿去吧,结束我给你打电话。
哎。夏炎起身,顺手给他捏捏肩膀,又指着一旁的技术手册开玩笑道:感觉这个比策展有意思多了,要不我转行吧。
恰逢技术指导途径,停下脚步一歪头问:看得懂吗?
勉勉强强。夏炎拍拍手笑答。
那考虑考虑来我们团队?老季带的人我信得过。
撬墙角撬到我面前来了?还不待夏炎回答,季启林先吹胡子瞪眼。
墙角必然要当面撬才有意思。
两人你来我往地呛声,夏炎趁机道别退出展厅,离开前,技术指导叫住他,说感兴趣的话展览结束可以来试试。
夏炎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心动,他乐于挑战新事物,委婉道:我一个外行,不知道行不行。
技术指导还没出声,季启林先护起短来,外什么行,能看懂就能上手。
艺术不就是玩儿吗。技术指导也在一旁鼓励,你季老师也刚学会不久,坚决贯彻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感动中国了。
眼见季启林又要跟他呛,夏炎迭声应下,道谢后推门出去。
长廊走到尽头也没见到人影,想了想,夏炎绕过旋转木梯下楼,果然看见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有人。他脚步微微一顿,原地整理好刚才坐皱的衣摆后,才抬脚走过去。
还未走近,陆周瑜听到脚步声侧头,把手机收起来问他:结束了?
应该吧,我出来的时候快结束了。夏炎说着,坐到长椅另一边,注意到陆周瑜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又问:怎么了?
快结束了。陆周瑜抓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眉毛微挑,语气有些微妙:你提前溜出来的啊。
差点被他正言辞地话唬住,夏炎回:你比我溜出来的更早吧。
我出来接电话。
似乎是正当理由,夏炎哦一声偏开视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出来找你这样的话。
静了片刻,他又想到季启林的交代,转过头看向陆周瑜说:刚刚碰到季老师了,他来调试画面,说想结束之后见你一面,聊聊工作的事。
什么工作?陆周瑜问。
可能是展览相关的吧,夏炎搪塞道,见陆周瑜抬手看时间,他又说:如果你还有其他事就先去忙,我跟他说一声。
没事,陆周瑜说,在这儿等等吧。
夏炎点点头,说:好。
见陆周瑜没有再追问,他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像考场上争分夺秒的差生,一边恐惧听到收卷铃声,一边在心里祈求,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夏炎拿出手机想给季启林发个微信,告诉他结束后到楼下集合,一打开,发现有多条未读消息,因手机静音没有听到。
其中大多数来自沈齐,一连十几通微信电话。自上次在蜃楼美术馆不欢而别后,沈齐一反常态,已经很久没再来骚扰夏炎。
最新的一通是五分钟前,夏炎没有回复,把他设置成免打扰,又点开小蒋的对话框。
小蒋顺利抵达目的地,说山上空气很好,身心都被涤荡了,又问夏炎展览怎么样。
听说很感人,真的吗?他问。
夏炎回复第一个话题:玩得开心。
回复完,他把手机放到两人中间,对陆周瑜说:小蒋问展览怎么样。
陆周瑜垂头看一眼屏幕,不置可否地笑笑。
要怎么委婉告诉他,我们两个逃课了。夏炎问。
陆周瑜从屏幕上挪开目光,平静道:告诉他很感人,真的。
这么骗一个花季少男不好吧,夏炎把手机递过去,甩锅道:你跟他说,记得署名。
陆周瑜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接过手机开始打字,夏炎把头凑过去看,一句话还没有输入完,便被一通语音电话打断。
又是沈齐。
手机在陆周瑜手里,他停下打字的动作,歪着头问夏炎:接吗?
不接,夏炎越过他的胳膊,干脆地按下挂断,不用管他。
刚刚打到一半的字自动清空,陆周瑜重新输入时,沈齐开始短信轰炸,屏幕上方不断弹出他的消息。
炎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哥,你不要我了吗?
快回我电话,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倒是不在意他的威胁,夏炎只觉得万分窘迫,但陆周瑜没看到一般,自若地回完小蒋,并依言附上自己的名字后,把手机递回去。
再次把沈齐的联系方式拉黑,夏炎收起手机,额头隐隐冒汗,他抬手蹭了蹭,蹩脚地转移话题道:好像换背景音乐了。
旋转木梯一旁的高台上,放置着一架留声机,上一首是《牧神午后》。夏炎回忆道。
陆周瑜嗯了一声,告诉他:这首是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你连这个都知道。夏炎发自内心地赞叹,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大学的专业课却涵盖一门古典音乐史,牧神午后是为数不多记得旋律的曲子。
我妈很喜欢拉这首。陆周瑜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陈述,又说:我不懂音乐。
陆周瑜带夏炎回家属院的那晚,说那是他妈妈的家,夏炎立刻紧张起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带礼品,现在去买一些吧?
紧张什么,陆周瑜笑他,平静道:她去世了。
他语气淡淡的,好像不存在任何情绪,和现在一样。
但夏炎直觉他是有点难过的,他懊悔自己提起的烂话题,再一次说:对不起。
你很喜欢道莫名其妙的歉。陆周瑜说,似乎是察觉到夏炎的沮丧,他笑了一下,破天荒宽慰道:怎么这个表情,我不至于因为一首歌难过。
这些话像是在身体里兜了一大圈,才传达到大脑。明明是想安慰他的,但现在的情况好像自己才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无论何时,被安慰的人总会自动变得更加脆弱,以谋求更多同情与关注,这是夏炎带过许多小孩得来的经验。
但夏炎不是小孩,他说:谢谢。
出去抽根烟吗?陆周瑜站起来,拍拍他一侧的肩膀,抬脚往外走。
走出几步,见夏炎还没有跟上,他又转过身,因逆着光,看不太清脸,只听见他说:我的打火机还在你那里。
第32章 三次
展厅后门正对一片草坪,半青半黄的草丛中央有一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清澈明亮。
陆周瑜和夏炎一前一后踏在上面。
走到一半,陆周瑜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沉重拖沓,像踩在泥泞的土里,下一秒就要沉陷。直至脚步声完全停下,他转过身向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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