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他们走到了城市的尽头。
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南廷开口说。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散。闻缜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意识仿佛还停在十个小时之前。
你救了他。闻缜说。
南廷不解。
那个人死了。他说,我杀了他。
这是一种解脱。
南廷:所以他很痛苦,是吗?
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呢?不等闻缜回答,他又抬起头来,迷茫地看过来,下雨的时候。被雨淋到的话,你就会变成他们这样。
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提前堵住了对方的退路。
闻缜想了一会。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件事。他说,不过在我的记忆中,这件事被写进了我的核心资料里。那份资料你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我来基地的时候,经常看见你在看它。
南廷有点不舒服。他还是不太习惯对方对自己这种了如指掌的知晓程度。
是和我的能力的猜测有关。
南廷一顿。
他忽然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你是故意的?!他转过身来,隔着仿佛凝固的空气,难以置信道,那天你被你是故意的?!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向来谨慎的闻缜竟然在外出时落入了几个执行部队员的手中。他们砍下了他的手,但闻缜从建筑物的另一端出来的时候,两只手却又恢复了完好无损。
也正是那一天,让池彻底下定了决心,要在不久之后派南廷去执行他的任务。
或许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只是他的目标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中的小小一角。
别着急。闻缜说,那只手是假的。
南廷顿了顿:所以你刚才也只是在试探我。
闻缜不置可否。
南廷一时间无言以对。
半晌,他低声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玩笑而已。
可是
你会担心我?闻缜一针见血地说。
南廷又不说话了。
闻缜笑了笑:那就不这样了。
南廷这才嗯了一声。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说,既然你那么恨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他?
这个。闻缜停了停,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准确来说,是没有计划。
南廷想说可是他杀了很多人,又忽然意识到,闻缜和池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在意那些事。
为什么要有计划?
因为我杀不了他。闻缜眨了眨眼。
南廷下意识地说:你又骗我。
闻缜很无奈。这一次没有。他说,我记得我说过,他的能力能把别人施加于自己身上的伤害反转回别人身上。他很擅长自保,当年连他父亲都没能杀了他。
池的父亲是上一任的最高长官。
所以你说他很胆小。
是。
南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他的情绪还是肉眼可见的消沉,停在城门下,迟迟没有迈动向前的步伐,像是陷入了沉思。
闻缜问他:想去哪里?
不知道。
永远都是这个答案。
要回家吗?
南廷没有回答他。
于是闻缜添加了一个修饰: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他抛出诱惑:水箱我洗干净了。或者你想住哪间房间都可以。
南廷依然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上。
闻缜隐约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南廷抬起手来,紧接着,从他的脚底开始,青石板地面四分五裂,裂缝一直延续到城内的所有建筑物。石楼开始摇晃,烟尘四散,在巨大的嗡鸣声中轰然倒塌。
闻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然后他注视着这一整座城市,绝望的腐烂的城市,看着它的每一栋建筑、每一束花、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都化作了虚无缥缈的泡沫。
视线被铺天盖地的白色遮掩。但风很快就来了,席卷着它们奔向远方。泡沫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破裂,带来了这里的第二场雨。
雨停之后,闻缜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上,干净得像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南廷依然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下。
过了一会,闻缜听见他说:这样就很好。
是吗?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闻缜,露出一个笑来。
闻缜竟然微微心惊。
但南廷的表情又很快变了,他看着闻缜的脸:你为什么又变?
他的眼底倒映出顾问的身影来。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整座城市灰飞烟灭之后,没有了能再遮蔽他视线的东西。南廷顺着已经变回了顾问模样的闻缜的视线回头,在他的背后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
为首的人在这时竟然还穿着一身西装,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就仿佛他不是率众来搜寻某两个人的尸体,而是远道而来、准备召开一场盛大的典礼似的。
池。
但出乎南廷意料的是,除了池和声势浩大的队伍以外,人群中还站着一个女人。
她还是像上次南廷见她时那样,没穿她那套惯常会穿的制服,而是穿着一条花纹繁复、裙摆层叠的白色礼裙,和周围清一色的肃穆着装显得格格不入。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241会在这个时候跟着池出来?她平时几乎连基地的门都不会出。
南廷脚下一动,朝他们走去。
闻缜依然跟在他身后。他们在基地的队伍之前停住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池的目光停在他们身上。他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接着视线变得无比阴冷,让南廷联想到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或许闻缜应该把毒蛇这个名字让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