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再度放下的时候,闻缜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冷冰冰的戏谑。
我是想说,有的。他说,你口中的没有条件的爱。
尽管大多数时间南廷都表现得很安静,但姚凡还是坚持认为他的情绪很低落。而且他依旧想不起来姚凡是谁,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再三追问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无果后,姚凡提议:你该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闻缜显然懒得搭理他。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姚凡大张旗鼓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搞来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号称是心理学界的翘楚,研究范围涵盖了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物。
心理医生煞有介事地向姚凡点头致意,又和闻缜握手。他显然早就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今天大概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以至于握手的时候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向上瞥了一眼,像是害怕对方突然用力捏碎自己的指骨似的。
这还是心理医生第一次受邀来到研究所这样机密的地方。听说异管会高层也很重视这次的病人,他隐隐觉得自己晋升的机会近在眼前,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按捺住心底的好奇与雀跃,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不太符合职业习惯的,病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心理医生见过很多病例,但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生物,会在你见到他的第一秒钟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两秒钟后他才回过神来,继续朝里走去,并且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如芒在背。
医生在距离南廷两米开外的地方坐下。
他首先注意到了南廷手里正在翻看的书,决定通过对方的喜好简单地了解一下病人的性格。等他看清封面上金灿灿的书名,顿时嘴角一撇这不是那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才爱看的东西吗。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可能正向往着一段浪漫的感情。
保持着最温和的语气,医生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好。
南廷抬头看了他一眼,很礼貌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南廷。
医生顿时松了口气。对方比想象中地配合很多。
为了不让话语显得太突兀,他试着先从对方的兴趣入手:你看的是什么书呢?
十分钟后,医生一脸木然地开门,关门。
我问他因为什么不开心。他告诉我他对姚凡如此概括道,竭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因为旁边有个面色不善的人正看着他,他告诉我说他偷偷看了小说的大结局,发现主角死了,觉得她很可怜。
医生面色痛苦地走了。姚凡接过病历本,倒扣在自己脸上。
闻缜却显得很轻松。
这是好事,不是吗?他说。
姚凡实在没听懂他又在说什么鬼话。
南廷被关在实验楼里两个星期,期间只乱跑了一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没有受伤,暂时性的失忆也在慢慢恢复,对姚凡说我之前大概见过你,姚凡觉得江杭已经没有理由再把他关在这里了。
江杭考虑了两个小时,同意了。
但她旋即又提出了新的条件。
从基地回来之后,姚凡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手环。
反正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给他戴上就行了。他劝说道,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总比一直被关在这里好
对于江杭的出尔反尔,闻缜似乎早有预料,也没有姚凡想象中那么生气。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姚凡开始头疼了。他反复思考这事和自己也没有多大关系,为什么最后操最多心的人还是自己,两位当事人都像没事人似的。
拎着手环左看右看,姚凡愈发不解,说到底这几天以来最让他不解的并不是南廷的古怪情况,也不是池的死因,而是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你们带走他吗?
闻缜忽然问。
姚凡合理怀疑对方是不是会读心。
而是闻缜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奇怪。
这位是多么随心所欲的一个人,而且他讨厌江杭这件事大概是有目共睹的,姚凡一开始根本没抱有能够说服他的希望。
倘若他真不情愿,随时都能带着人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了到底要不要给南廷戴上用于监控的手环而僵持。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姚凡把手臂抱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向她,向241这种人,妥协啊?
妥协。这是一个极度不适合他的词语。
闻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轻轻一垂,落在黑色的手环上。
你错了。闻缜说。
他最终还是从姚凡手里接过了手环,推开房门,朝里走去。
姚凡空着手,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闻缜心情复杂地站在房间里。
这是一种近乎奇妙的体验,因为他这一生中都少有犹豫的时刻。这个词语本不该写在他的人生词典里。
他甚至很少会费劲去做选择,平日里最纠结的时刻几乎都贡献给了厨房。
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但这一刻,他终于停了下来。在选择之前。
南廷。闻缜叫对方的名字。
在此之前南廷就一直在看着他了,似乎是在等着他开口。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闻缜坐了下来,他仔细斟酌着措辞,有什么打算吗?
南廷啊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他终于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了,因为结局大多不好,越看越不高兴,最后挑挑拣拣还是翻起了自己以前的书。
闻缜的目光落在那些书页上,注意到上面有做过笔记的痕迹。但仔细看又发现那些并不是笔记,更像是一些百无聊赖的随笔,由一个不能开口说话、把书页当作了倾诉对象的人写下。
我读了他的日记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确定那时候的我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
天气很热,只能每天待在水底。可是水底又很无聊。
真希望他可以快一点死在我的手里。即使现在我还没有出发,也忍不住会每天这样想着。
新的饲养员很害怕我。我不明白饲养员为什么会这样。
看另一个人日记的感觉很奇怪。假如这个人有一天看了我的日记,他会认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南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书页,说:你在看这个吗?
这似乎是我自己写的。但我忘记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了。他有些困惑地说,你知道这个他是谁吗?
闻缜:是我。
南廷:
南廷:真的吗?
他又看了一遍自己的那些日记,目光在死这个字眼上反复掠过,仿佛在质疑它的真实性。
真的。闻缜说,先不说这个,好吗?
于是南廷乖乖把书放下了。
你刚才说我可以回家了。他说。
嗯。
南廷的目光飘忽了一下。他张了张口:你不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闻缜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