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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个小男孩高举着水枪大喊着从他们身旁跑过时,梁季澄终于厌烦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你回去吧,”他对江冉说,“这边情况都稳定了,没必要耗着,我一个人就行,你那店总关着也不是个办法。”
江冉没有直面他的建议,他拽拽梁季澄羽绒服的下摆,“阿澄,我们请个护工吧。”
“我没有…”
“我来出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梁季澄脸上微微怔愣的神态转瞬即逝,表情很快变成了厌恶,他斩钉截铁地扭过头,“不行。”
如果真的到了迫在眉睫需要江冉帮助的地步,他会开口的,但现在还不是他认为的绝境,在这之前,他不愿意欠江冉太多,即便他们是这种关系。
“你听我说阿澄,”江冉捏着他的手指,指尖摩擦过他手心的薄茧,“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干不来的,你还要上课,你还有项目…”
“项目结束了。”梁季澄说。
江冉沉默了几秒,想起几个月前他们争吵的源头,第一反应竟然是问问他是不是和程灵没有联系了,但那不是他的风格。
“你还要上课,”他再次强调,“你不能天天都在这里,就算你毕业了,难道你不继续往上念了吗?”
梁季澄的确有这方面的打算,并且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着手规划,但那只存在于意外发生之前,当家庭成为浅滩上沉重的锚,继续读书的想法就变得过于奢侈。
花别人的钱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怎么听都是一个自私无耻至极的决定。
“再说吧。”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内心,似乎那样他就真的变成一个该受唾骂的人,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结束了这段对话。
后面几日,梁季澄和江冉每天轮流陪夜,另一个就在家做好饭带过来,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们比第一天得心应手许多,梁季澄又催了几遍让江冉回去,可他总是说再等等。
到了离跨年还剩三天的时候,江冉去了趟超市,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好几袋速冻的饺子汤圆,“我后天得去省城一趟,有点事需要处理,然后我再回来,”他把一个新拨好的橘子塞到梁季澄手里,“东西都在冰箱,你来不及做就下点饺子吃。”
梁季澄默不作声地点头,这天晚上他们吃的是江冉做的番茄炒蛋配米饭,吃完饭梁季澄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到八点的时候,他起身回家,准备躺一会儿,到十二点再过来。
然后他在睡梦中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铃声于黑夜中传来,尖锐地打破了持续好几晚的平静,江冉率先醒过来,紧接着是梁季澄。他们盯着屏幕上散发出的唯一的光源,谁也没说话,相对静默着,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终还是梁季澄接起电话,应答几句,挂断之后,他扯过一旁的毛衣往头上套起来。
他没有像来时慌乱到不顾一切,相反,每一个感官的认知都被放大到无数倍:脚底板踩在地上是冰凉的,毛衣的静电打在他耳侧的皮肤上,从楼梯口到下楼用了27步,来接他们的出租车牌号尾数是3586…
医院白炽灯的灯光让人眩晕,感觉像有千万只飞虫在眼前舞,梁季澄爬上四楼,一开始是跑,后来变成了走。铺着方格地砖的走廊长的没有尽头,他仿佛走了半辈子,终于在抢救室外见到了梁老太,她闭着眼,面色是灰白的,像是已经离开多时。
“她应该有话对你说。”护士在一旁轻声道。
梁季澄跪在地上,轻轻抱住她,将头靠近去听她最后的遗言——
“你妈妈…我们…对不起她。”
第50章
江冉到底没有走成,他留下来,陪梁季澄料理梁老太的后事。
葬礼举办的很简单,曾经旧厂区的街坊邻居们死的死,走的走,都只是一把老骨头,真正能来参加的所剩无几。隋文娟也来了,她这几年清瘦的厉害,鬓间能看到明显的白发。见到梁季澄,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摸着他的脸,叹了口气,“孩子啊。”
待母亲背过身,江冉在看不见的角度拉起梁季澄的手,他说,“没关系的阿澄,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是有多远,梁季澄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世界上再无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了,但他还称不上孤家寡人,因为他还有江冉。哦对,还有个连长相都记不清了的亲妈,不过梁季澄已经不在乎了,她缺席了自己的人生将近二十年,白白占了个亲人的名头,连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这辈子大概不会见面了。
对于梁老太最后那句话,他并没有特别大的感触,也对上一辈的爱恨纠纷没兴趣,只能自欺欺人的将其归结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