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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误入了仙境之国的爱丽丝,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每天和不属于他同胞的面孔们打交道。他努力的向那个世界靠近,竭力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扮演的游刃有余,但拨去那身外衣,他的内里依然是落寞又惶恐的。梁季澄不是一个故乡缘强烈的人,可即使他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有时对着纸醉金迷的城市夜色,也会不由自主怀念起那个他曾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家乡。
那片旧厂区的楼房,如今拆了没有?
他小时候常去的那家牛肉粉店,现在还开着吗?
还有江冉,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阿姨的病有没有治好?
他结婚了吗?
他还…记得自己吗?
梁季澄在惴惴不安的猜想中度过了乱七八糟的一晚,酒店的床很软,可他睡的并不踏实,虽然没再做什么吓人的噩梦,但依然是兵荒马乱的一夜。他梦见少时的自己和江冉,两人手拉手在江边奔跑,跑到一处码头,江冉忽然挣脱了他,转身跳进水里。梁季澄急忙也想下水,可一抬头,只见他笑盈盈站在对岸,身上滴水未沾,而眼前的一汪江水,却在瞬间烧成了火海…
梁季澄浑身汗涔涔醒过来,可能屋子太热闷的,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表,才凌晨五点。
时间还早,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在房间磨蹭了一会儿,六点半下楼吃早餐,又和司机通了电话,约好八点钟来接他。
七点五十,商务车准时开到酒店楼下,司机是个挺精干的小伙子,手脚利索,话也不多,帮梁季澄把行李搬上车,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像有的话唠边开车边没完没了的找客户聊天。没有外人打扰,梁季澄心无旁骛地走着神儿,从省城回家的路他走了无数次,还是老样子,无非是路面又翻新了,加油站旁边换了新的超市。路还是那条路,回乡之人的心境却不同了,梁季澄能感觉到伴随着期待同时袭来的,还有愈发浓重的紧张。
他自知自己现在处于一种相当矛盾的状态,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的本能,离故乡越近,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他是为了江冉回来的,但一想到可能会面对的种种情形,包括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心情便倏尔从高台处跌至万丈深渊。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嗯?”梁季澄被这一声拉扯的猛然回过神来,“没事…怎么了?”
“您这趟是要去女朋友家吗,”司机偏着头看了眼后视镜,“见老丈人丈母娘?”
梁季澄:“…?”
是他太久没回国已经听不懂中国话了吗?他这个结论是从哪得出来的?
“您别见怪,”司机笑了笑,“我看您裤子都快抓烂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梁季澄脸一热,赶紧用手把膝盖的褶皱抹平,“…没有,我不是。”
“我看也不像,”司机说着转了个弯,把车开上岔道,“要是去女方家拜访,哪个不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我看您带的都是自己行李。”
梁季澄像在沉思,半晌他忽然开口问道,“你结婚了?”
“嗯呢,年前刚结的,”司机嘿嘿一笑,“我当时去我老婆爸妈家,表现和您一摸一样,所以才那么猜的。”
梁季澄不再吭声,但是眼底的担忧分明融化了大半。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想,既然遇见了一个成功的例子,说不定就预示着他这趟追夫之旅也会圆满而归。
想来也是可悲,好好一个硕士,沦落到需要靠这些初中生才会相信的小把戏获取安慰。不过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手段如何倒也无所谓了。
到酒店放下行李之后,梁季澄先去了旧厂区,如他所料,原先的厂房包括住宅楼已经全部拆除,变成了写字楼,周围还多了几栋配套的公寓。他从楼下的保安口中得知,当年拆迁,这里的住户只拿到了拆迁费,至于去处,政府并没有给他们安排统一的安置房。
尽管没得到具体的信息,但梁季澄的心态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他心中有股强烈的直觉——江冉没有离开,他一定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中午的午餐是在写字楼一楼的便利店解决的,趁着下午天色还早,梁季澄去了郊外的公墓给梁老太上坟,回来的路上,他意外收到了白帮主的视频邀请。
“怎么样,找到你的心上人没?”接通后下一秒,好友的大脸紧接着出现在屏幕上,毫不避讳地说,“聊的怎么样,答应跟你重归于好了吗?”
“你不知道我才刚回来吗,”梁季澄摸出耳机插上,“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