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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檀作画的纸是卡耶塔诺特意从东方费了很大力气进口来的,价格昂贵。
她翻看了桌面、抽屉里所有纸张,没找到遗书。再转身翻找书柜,书柜上绝大部分是苏檀自己装订书写的书籍,还有一部分来自上上任大导师梅迪纳公爵和最高大师卡耶塔诺的馈赠,她在林立的书籍中发现了一本灰色的牛皮纸质地书脊,没有写书名。
这是……?
她拿了下来,翻开发现居然是自己的画册——她从来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东西。最前几页“画作”都是大团大团看不出是“花”的杂乱无章的色块,继续往下翻,她熟悉了毛笔的圆转撇捺,花瓣的形状慢慢出来了,一片片地绽放在有明显揉皱痕迹的纸张上,有些画作干脆被撕成了好几片,在苏檀高超的装裱技艺下拼接得几乎看不出破绽。
何塞看着看着,再度被悲伤击垮,忍不住蹲下痛哭起来。
她哭了好一会,擦擦眼泪重新拿起画册——画册间滑落出一封信,她立刻拿着信站起来翻看,信封正反面都没有写任何文字,甚至没有盖火漆印,也没有封口,好像是一封知道她会来翻动书柜、专门等待于此的秘密。
这会是塔希尔老师的遗言吗?何塞屏住呼吸,慢慢抽出信纸——
“亲爱的小乖乖。”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没準我已经去世了。”塔希尔写下这句话,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苏檀还在晒太阳,海东青在院子里摆弄花草。
他蘸了蘸墨水,继续往下写。
即便没有学到预言未来的方法,塔希尔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海东青想和他说话。
虽然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最终什麽也没说的状态。
什麽样的情况才能让坚守誓言几十年的海东青想打破对自己的禁令?或许只有死亡——他快要死了,再长久的怨恨在身死的时候也该一笔勾销,所以海东青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对他说话。
“可是到现在他都没有真正向我开口。”塔希尔有点忧伤地写,“难不成他真的只有在我快死的时候才会开口?想想就很伤心啊。”
“不过话不扯远了,要是我真的死了,我最担心的还是苏。”
苏活了很久,甚至一直没有变老——他展现出来的衰老样貌不过是借助神器之力影响人视觉判断的情况下营造出来的幻觉,以刺客的鹰眼能力能轻而易举的看穿。但塔希尔宁可装糊涂——一个人慢慢衰老、鸡皮鹤发,一个人则青春永驻,这样的对比太过恐怖,他不想面对。
而现实是不想面对就会不知道的吗?苏檀的脸颊依旧饱满细嫩,他的手温润如玉,是神器幻力也无法影响的触感,塔希尔在明晰的对比下一度感到自卑与恐慌,害怕苏檀嫌恶他的亲昵,一个老头子怎麽配得上青春貌美的苏檀?
苏檀好像从未在意过这样的问题,他依然爱着塔希尔。这一认知让塔希尔慢慢平複了对衰老的恐惧,对即将死亡的事实也没那麽紧张了:人总是要死的,这再正常不过,苏檀的长生才是孤例。
即便如此,他依然好奇长生的苏檀对死亡的看法,在给他梳头的时候,他有些突兀地提起了这个问题。
“我?”苏檀对塔希尔的问题有些意外,“这个问题……还有点複杂呢。”他思考了会,“嗯……我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农夫,他上山砍柴火,看到有两个小孩正在树下一边下棋,一边吃枣子,他怀着好奇的心走过去看他们下棋。
“孩看了他一眼,没赶他走,下棋的时候还分了几个枣子给他吃。就这样农夫看,小孩子下。不知道看了多久,小孩子擡头对他说:‘你怎麽还不走呢?’
“农夫忽然醒悟,伸手去拿自己丢下的斧子,没想到丢在地上的斧头木柄早已朽烂,根本拿不起来了。他下山回到村里,发现村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才得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一个很简短、不难理解的故事,让塔希尔想了很久很久。苏檀含蓄的表达总是能让人琢磨很久。
那个回到村庄的农夫发现亲友全都死光了,他有多悲伤?面对名字熟悉但完全不一样的故乡,他又是什麽样的心情?所有熟悉的一切被时光毁灭,曾经拥有过的人与感情悉数化为黄土之下的尘沙,这就是苏檀从漫长沉眠后苏醒得到的吗?
那种幽微複杂的心情,塔希尔仅能理解一二,自觉永远不及苏檀亲自体会得到的万分之一。但值得欣慰的是,苏檀承诺,不论时间过去多久,他会永远记得塔希尔。
“只要我记得你,你在我心里就永远活着。”苏檀轻声呢喃,“塔希尔,我爱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