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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即便是正式场合,双方肯定也是用汉语交谈的,所谓的通译,也只不过是把一些幽微深邃难以理解的汉语词语,用日语更好地告诉日本方面罢了。
李景隆选了个不会错的开场白:“日本习俗器物,倒是与大明颇有几分相似。”
“让大将军阁下见笑了。”古剑妙快微微一笑,“按照明国的话,便是东施效颦。”
李景隆矜持地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不知深浅地评价。
事实上,他自进茶室以来的一路所见,便能够看出来,日本的文化礼仪,确实如姜星火所说的那样,几乎完全脱胎自华夏,但又加了一点自己的东西。
譬如屋檐下挂着的扫晴娘(晴天娃娃),与大明乡间地头挂着的区别不大。
只不过中国的扫晴娘常以布头或剪纸的形式制作成娃娃形象,一手拿帚,头上剪成莲花状;日本的晴天娃娃的以方型手帕包裹竹笼球或棉团,再在圆团上绘画五官。
又譬如障子门,便是从宋朝传到日本的,形制一般无二。
古剑妙快带着足利义满交代的任务:试探大明的使团正使,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
而他与李景隆对答一番后,心头却不由感叹。
——日本可从未有过如此风华人物!
这位明国的大将军,身材高大、眉目舒朗,且气度雍容华贵,谈吐更是不凡,不论聊什么,都能从容接上话来,说的头头是道。
重要的是,这位大将军言语间非常的客气,似乎并没有对日本有何成见。
而更加吊诡的是,这位大将军对日本人的风俗人情、精神特质,似乎都非常了解。
这让古剑妙快不由地在心底打起鼓来。
明国,是有备而来!
而这位大将军是如此地不好对付,又如此地客气,显然,这其中一定是有蹊跷的。
否则如何解释,在明国一人之下的权势人物,想来即便不如幕府将军架空天皇这般威风,也是能统兵数十万一言而决的帅臣,为什么会对日本这个在明国人眼里的蕞尔小国这么了解,又这么客气呢?
须知道,古剑妙快在游历大明的时候,当别人知道他日本人的身份时,即便嘴上不说什么,眼中也会微不可查地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在大明眼中,尤其是大明的权贵眼中,日本那就是化外之地。
谁会特意去研究化外之地的历史、民俗、人性?
答案唯有一个,明国要对日本动手了!
这不是日本杞人忧天,这种事在一百多年前元朝就干过,还不止一次。
日本人很清楚,他们距离华夏,并没有想象中遥远。
如果大明借道朝鲜,陆路距离日本只有一个海峡的距离。
如果大明的水师从宁波等港口出发,到平户港也就是最多三天的时间。
而“元寇来袭”这种灭国之战的阴影,也一直笼罩在日本人的头上。
所以,思考完毕的古剑妙快,在无形中已经增添了不少心理压力。
看着满屋用竹竿夹着的对联、诗词,李景隆好奇问道。
“法师所写,是日本的文学,还是在大明时学习的?”
“乃是五山汉学。”
古剑妙快给李景隆解释了一番,李景隆方才明白过来。
日本的文化,自从平安时代以公卿为中心的儒学式微以后,代之而起的就是以五山禅僧为中心的禅林儒学。
所谓“五山”,便是日本模仿南宋官寺制度建立的禅宗寺院体制,包括鎌仓五山、京都五山以及京都南禅寺,共十一座禅寺,合成“五山十剎。”
嗯,十剎有十一座,很合理吧?
因佛教经典都是以汉文书写,所以汉学乃成为僧侣的必修课程。然而这一时期的汉学,乃是以探讨性理之学的宋学为主。禅林的日用文书多用汉字骈文体,这种骈俪体的四六文,经常要引经据典,除引用禅宗语录外,还引用大量儒典、诸子百家乃至中国文学作品。
要应付五山的日常生活,禅僧不仅要学会写四六骈文,还要熟记许多华夏经典。
因此,五山汉学空前兴隆。当时五山禅林颇与中国相似,尤崇尚华风生活,其所撰的诗文也有与元明文人并驾齐驱者。
李景隆看着这位他情报中幕府将军的智囊,爽朗地笑了。
“我这里还有几幅前人真迹,回头便让仆人送到法师的禅寺里。”
古剑妙快犹豫剎那,说道:“那便谢谢大将军阁下的好意了。”
废话聊得差不多了,双方终于进入正题。
“不知大将军阁下奉大明大皇帝旨意出使日本,是为了何事?”古剑妙快透过袅袅升起的茶烟,盯着李景隆的神情。
李景隆不动声色,只说道:“乃是为了宣谕日本国王,大明新皇登基之事。”
古剑妙快微微颔首,复又问道:“那不知大将军阁下可否私下透露一下,关于勘合贸易,新的大明大皇帝,可有意向?”
闻言,李景隆蹙紧了眉头,面容严肃、气场摄人。
“这是法师问的?”
“还是足利将军问的?”
“亦或是后小松国王问的?!”
古剑妙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道:“大将军阁下不要误会,是在下好奇问的。”
随后,便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
见吓唬住了对方,李景隆的揪起来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吓死个人。
朱棣压根就不打算跟日本谈什么勘合贸易,即便是谈,那也是要日本割地才能谈的。
若是李景隆现在拿着这个条件去谈,怕是能直接气的幕府将军拔刀。
而作为大明的正使,朱棣的底线和条件只有李景隆知道,因此李景隆是万万不敢松这个口风的。
除了这点小风波,两人又交谈了半个时辰,品尝了在中国早就被淘汰的抹茶法,随后李景隆被古剑妙快恭送出去。
寂和茶室外的马车上,曹阿福已经等候多时。
闻着管家身上的酒气,李景隆随口问道:“干嘛去了?”
曹阿福谄媚地笑道:“国公爷,小的几人去对面那什么.居酒屋,坐了一会儿。”
李景隆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对这些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下人倒也不甚严苛,只要不是做过界,他都不会发火责罚。
故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提这茬。
“那你别去了。”
“阿大、阿二。”
李景隆一声招呼,两位披甲家将应声。
“去把礼物带给茶室内刚才那位古剑妙快法师。”
“是!”
两位家将提着放在箱子里的书画离去。
李景隆在马车里,稍候了这两位手下一下。
毕竟这里是日本,放这俩人不管,单独先走了,要是这两人在街上被滋扰,被迫砍了人,那也是不好的。
至于日本人的态度,他基本已经搞明白了,并不出他所料,日本人对大明使团的表面目的和真实目的一无所知。
使团里那些来自不同系统却普遍身材矮小的间谍,已经在这一路上撒了出去,他们去干什么、怎么回国,就不关李景隆的事情了。
“纪纲的锦衣卫、朱高燧的金吾卫、道衍的谍子呵呵。”
李景隆摇了摇头,探查日本石见银矿和佐渡金矿的事情,这几波人应该是能搞定的。
尤其是道衍手下的那些老牌间谍。
常年在北地厮混,懂朝鲜话和日本话的人并不少,选的又是身材矮小的人,剃了日本人的古怪头型后,从外貌上看并没有明显差别。
而沿途各地的大名、城池、村落、驻军、经济情况等等,这些间谍自会探查。
所以,李景隆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搞定幕府将军,然后平安回国。
至于日本京都的经济情况,他只需要逛一逛就能了解个大概,到时候再发散一番,能给朱棣交个差就行。
而日本京都的庙堂情况,也没那么难搞,作为大明的正使,到时候一定会有欢迎的晚宴,日本京都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