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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是说《荀子》是可以解释日心说的。”张宇初忙躬身拜道。
朱棣皱了皱眉头,终究是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吩咐旁边的宦官给张宇初扶着坐下。
“伱继续说,朕想知道的更详细。”朱棣轻声道。
张宇初拱了拱手,道:“那贫道便献丑了,如有表述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张宇初缓缓将《荀子》中,可以用来解释‘日心说’的一句话复述说了出来。
“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唯圣人为不求知天。”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说,天上群星互相跟随而旋转,日月互相交替照耀,四季轮流控制气候,阴阳变化万物,风雨普遍施予万物,万物各自得到天的和谐而出生,万物各自得到天的滋养而成长,不见天有什么特别行事.人人都知万物之所以生成要有天,而不知天是无形的,这就叫作天道。
“前面的,朕能听懂。”朱棣微微蹙眉道,“最后一句话,唯圣人为不求知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圣人不能求知于天道?”
张宇初本想说,一般的理解,便是说因为天道是不可知的,以人的理性很难了解,有节制,了解自然不如了解自身,所以荀子才会这么说。
“咳、咳。”
但道衍忽然轻咳了两声。
张宇初剎那醒悟,几乎是福至心灵地说道。
“因为圣人是人皇,人皇无需求知于天道,人皇本身就是天道的化身,是天道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朱棣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面色波澜不惊,唯有一双虎目微凝,死死盯住张宇初。
朱棣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甚至在一瞬间都要怒斥张宇初是在胡说八道!
可张宇初的样子看起来却十分镇定,丝毫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这令朱棣的内心产生了动摇,这家伙真的是在胡说吗?
或者说,真的可以如此解释。
“哈哈!好一个人皇啊!陛下果然不愧是天道所眷!”道衍忍不住拍掌笑道。
道衍刚才一直在观察朱棣的反应,他发现朱棣虽然脸色平静如水,但实际上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眼眸亦是绽放精光,显示出朱棣内心并没有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周朝以前,无天子!
夏商乃至更古老的时代,君王乃是人皇!
《春秋纬命历序》载:“人皇出旸谷,分九河。”
《三五历纪》载:“天皇、地皇、人皇并列。”
人皇的意思,便是与天道平齐的人间帝皇。
而到了周朝以后,方才有了“天子”的称呼。
什么是天子?天之嫡长子。
君王早就没了人皇的霸气,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政权,自称其权力出于神授,是秉承天意治理天下,故称天子。
从此以后,人间的帝王,就从跟天道平齐的存在,变成了天道的儿子。
“吾乃人皇,而非天子!”
朱棣的心头,骤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令他激动的想法。
这与他刚刚观察白日星辰时心中所思所想,几乎别无二致!
朱棣看着眼前的龙虎山天师张宇初,缓缓说道:“朕,还要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
第210章 圣王【求月票!】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朱棣也清楚,自己若是不袒露几分所思所想,还要继续用云山雾罩的帝王心术,恐怕今日这件事,是做不成的。
从此以后,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皇”。
而不是什么受到那鸟厮天人感应约束的“天子”。
对于朱棣这种不愿意受到任何限制的强势君王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情。
毕竟,如果没有天人感应来限制他,那么朱棣在法理上的地位,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无限高大!
朱棣收拢了心头思绪,对着朱高炽和道衍、张宇初缓缓说道。
“方才朕看完了扭秤实验,又重复测了几次,便晓得万有引力这东西,大约是真的存在的.那也就是说,这世间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天人感应。”
朱高炽连忙点头,让父皇不至于冷场。
朱棣继续说道:“天人感应不存在,当时朕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此以后,朕不需要为微茫难测的天意去负责了,换句话说,天底下闹再大的天灾,只要不是人祸,那都不是因为朕失德造成的。”
“在朕的心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不管怎么说,天人感应这套东西,都是程朱理学用来限制君王的皇权的,没有这个东西限制,朕便可以放开手脚,大肆施为。”
“是这个道理。”
道衍轻轻点头。
张宇初倒是也很认同。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坚定了皇帝陛下想要做“人皇”的决心?
但朱高炽却皱眉问道:“可父皇当时所思所想,应该不止于此吧。”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欣慰之色,说道:“是啊!”
随即,朱棣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凡事有利就有弊,但朕随后细细琢磨之后,却觉得之前想的未免有些太过简单,因为天人感应,不仅仅是限制皇权的,同时也是对皇权的一种保护.毕竟,如果人间发生了灾祸,按照天人感应的学说,固然是帝王失德引起的。但是同样,如果人间有丰年或是祥瑞之类,同样帝王也会沾光。”
“再者说,若是没了天道之子这层合法性来源,百姓恐怕也会对皇权缺乏了来自天道的敬畏,如此一来,恐怕在帝王拥有更大的、近乎无限的权柄的同时,也会面临着失去了天道这个外衣而暴露出的种种弊端。”
张宇初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心中暗道:莫非这番言说,就要被皇帝陛下亲口否定了?
想到这里,张宇初不禁有些懊悔,道衍不说话,固然是给了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可机会同样也是风险,要是皇帝不愿意接受这套说法,自己反而弄巧成拙了。
不过根据张宇初的观察,朱棣跟朱允炆那书呆子还不一样,朱棣心胸虽然称不上开阔,但做事总归是坦坦荡荡,要诛你九族就不会漏一个,要你畅所欲言,也不会事后给你穿小鞋。
所以,张宇初认为,自己这次最多是表现了不被接受,应该不会皇帝一怒牵连到了道门或者龙虎山朱棣之前的言语,也是有几分心动的,这一点张宇初看得出来。
见张宇初有点怂了,道衍反而不慌不忙地接过话来。
“天人感应,本就是无稽之谈。”
“寻常百姓,对陨石、日食、月食及风灾水祸等自然现象常抱有一种畏惧的心理,所以就有人藉此来宣扬天命,将这些说成是天道的警告。”
“荀子曾经自问自答道:星坠木鸣,国人皆恐,是何也?”
“答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
这里便是要说,荀子用自然界本身的变化来说明陨石坠落等罕见的自然现象,认为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没有任何神秘性.荀子他老人家认为,因为这些现象少见,感到奇怪是很正常的,但如果把这些现象说成是上天的警告,并由此产生恐惧那就错了。
荀子反对把那些自然界的特殊现象看成是天道的有意识的活动,是天道对人事的干预等天命论思维,而把它看成是自然界天地、阴阳等本身变化的结果,这正是荀子这种难能可贵的朴素唯物主义的主要特征。
“万物皆可认知,天人感应的错误,便在于对天道的认知不正确。荀子言:制天命而用之,便是说人应该把握天道规律,把握自己的命运,把握自己的形神,而不是靠祈求天道获得福祉。”
“日心说和万有引力,便是制天命而用之,天道,本身就没什么不可认知的,只是之前被天人感应所蒙蔽,人们没有认识到而已而认识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只是天道的规律本就在那里,被拨乱反正,揭开了面纱罢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