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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未待人群先涌上来,姜星火手一挥,这边就启动了预案。
毕竟姜星火也清楚,若是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形成人潮,到时候莫说是这一招,就是真有全副武装的士卒橹盾成墙、枪矛成林,恐怕都止不住了。
拿着大笤帚大拖把的宦官们,直接打开横放在路中间的几辆大车上的盖子。
一股恶臭之气扑面而来,宦官们将手头的家伙事把送进去搅拌了几下,便拎着沾满了热气腾腾“金汁”的大笤帚大拖把,列着松散的队形齐齐站成一排,向前迫近了过去。
这便是说,朱元璋高瞻远瞩,想着哪天要是大明也出现了“侯景之乱”,守城的儿孙,总该有些必要的守城工具,为防万一,宫里粪水都是统一收集的,一旦宫城被围困,直接熬开就能当古代守城必备的“金汁”了。
读书人斯文惯了,最讲究体面,下厨、养鸡都不见得干过,更何况是眼前这般斯文扫地的景象?
人群不断地被熏得、逼迫得往后退去。
裹着腌臜物的大笤帚大拖把,此时对他们的威慑力,甚至比真正的枪矛成林都可怕的多!
这一下当真好使,毕竟眼前人潮尚未从后往前开始推,前面的一退,后面的自然止住了脚步。
见国子监的监生们被恶心的面色发青,姜星火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自己鼻孔里的两团棉花塞得紧了一点。
味道不好闻,他当然知道。
不过,根据姜星火对这种行动的了解,前世的所有教科书级别的对策,都是采取这种“震撼-阻断”的办法,才能避免让事态进一步升级。
眼下又没有瓦斯之类的器材,也唯有用原始版的粪汁了。
见人群沸腾的情绪被渐渐降温,姜星火反而放声喝道。
“国朝没有体面吗?”
“太学没有规矩吗?”
“非要如此方能说话?”
“既然不派人过来,你们就站在这,姜某且去就你们!”
说罢,姜星火跳下大车,甩开阻拦他的宋礼,越过宦官们,来到了人潮之前。
月光捅破了铅云,错落地映在他的身上。
姜星火长身负手,平静道。
“变法之事,姜某一人担之,汝等若有疑虑、愤懑,尽可逐人发问。”
“姜某做事,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语。”
“今夜且当面说清,过往便不候了。”
第296章 叩阙
晚风如刀,吹在朱高燧眯起来的狭长眼眸中,他的目光闪了闪,在夜色中遥遥望去,却好似一匹饿绿了眼的孤狼一般。
朱高燧的手,按在了腰刀上,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扎甲重步兵,他们的眼神,如同狼群看待猎物一般冷漠而缺乏生气,只有嗜血的神色闪过时,才有了那么一丝让人觉得这不是一支幽冥军团的感觉。
百战成钢,这些在枪林箭雨里打滚了四年的靖难老兵,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向屠鸡宰狗一般,将转角那边声势浩大的监生们屠戮殆尽。
而枪头的流苏,似乎成了这冰冷的灰黑色中唯一的鲜艳。
更后面的弓箭手们,正在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弓弦和箭囊,它们则随时都会变成收割人命、吐着信子的毒蛇。
朱高燧从街角露出头来,看着远处正在紧张对峙的双方,轻轻地扬起了手。
姜星火单独前去劝阻,而人潮似乎又有了暴起的迹象。
甲叶如树梢卷动般的沙哑摩擦声顿时大范围响起,士卒们开始进入了临战状态。
只需朱高燧的手落下。
下一瞬,便是大军压上,箭如雨至!
“咦?”
隔得太远,委实听不清楚,但朱高燧却发现,随着远处姜星火的几句话说出口,刚才就要暴起的人潮,却平静了下来。
“再等等!”
甲士们收起了已经出鞘一半的兵刃,一场流血冲突被暂时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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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暂时往前拨一点。
黑压压的人潮前,姜星火孤零零地站着,双方相对而立。
嘈杂窃窃的声音再起响起,这无疑是变乱的前奏。
站在宦官们和粪车后面刚把心跳平复几许的宋礼,看着旁边皇宫的护城河,已经在思虑若待会儿力有不逮,便跳河保命了。
事实上,宋大人是真的不看好今晚的行动。
虽然国师很出乎意料地用烟花打断注意力,又用金汁阻拦了人潮,让人潮暂时平静下来,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可这种对峙终究是暂时的、失衡的。
人潮就像浇满了火油的柴禾,只需要一丝火苗,都能燃爆。
而眼下不是一丝,而是处处都冒着热气了!
而姜星火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根根地洗干净柴禾上的火油,同时避免任意一处火苗坠落到里面。
刀尖上跳舞,不过如此。
毕竟谁都清楚,阻止人群固然很难,可总有办法做到。
问题是阻止后的双方对峙和谈判,才是稍有不慎就要满盘皆崩!
便是姜星火真的滴水不漏地回答,也有极大概率发生意外事件,继而被汹涌的人潮所剎那间吞噬,只是一个呼吸的事情。
可宋礼转念一想,姜星火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真的动了刀兵,那就是千万夫所指了,变法必然夭折于襁褓中。
所以,这对于变法主导者来说,其实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渺茫所在。
“真是一腔孤勇,敢为天下先啊”
宋礼看着仿佛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一般的国师,低声喃喃道。
但同时,一个念头却不自觉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国师,不会真的能处理好如此棘手、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吧?
“为什么要侮辱天理?”前排的一个监生大着胆子道。
“姜某何时侮辱了天理?”
姜星火的话语,顿时激起了监生们的愤怒。
有一人虚虚挥舞着拳头嚷道:“万事万物皆有天理,雨岂能没有?若非你这奸臣畏惧景大夫的血誓,如何会让《邸报》刊登‘雨岂有天理,存何哉?’”
“对!你定是惧怕了!”
那名叫楚大恒的监生,又给左右同伴示意了眼神,一名叫付兆滨的监生顿时高声道:“不能让圣人被此贼侮辱!”
姜星火微微一怔,但还是迅速地大声说道。
“有个主题确实是姜某要《邸报》刊登的。”
“内阁定稿后,也与姜某知会了一声。”
刚刚躁动起来的人们为这位国师的坦率感到有些惊讶,本来,他们都觉得姜星火会为自己辩解一番的。
“但内阁告诉姜某的,是这八个字。”
姜星火当众缓步从第一排走过,展示了解缙给他的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
——雨已有天理,存何哉?
见人群中又有带头的要鼓噪,姜星火恳切道:“刚才你们也说了,是见了印刷厂的《邸报》方才觉得义愤填膺,姜某要是说谎,伪作纸条,原版的底稿非止一份,一查便知,没有必要诓骗伱们。”
这时候躲在人群里的郭琎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诸位,事情已经清楚,莫要被裹挟了,出监或许法不责众,可夜间闯宫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位王教授也跟着说道:“洪武二十七年,赵麟的下场你们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刚刚热血上头拥簇至此的监生们,顿时冷静了下来。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南直隶的士绅家庭出身,平日里仗着父辈传承荫蔽,无论做什么事,总能占到几分优待,所以难免做出这种一腔热血便要集体叩阙的事,可若真让他们去断送大好前程,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瞬间,监生们左右顾盼,目光再次聚集起来的时候,却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姜星火见如同热水沸腾的人群被逐渐降下了温度,当机立断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