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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姜星火没说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在旁边替姜星火问道。
“那你们与陈天平之间,到底有没有金钱往来。”
“有。”
其实这倒是不用询问,因为从陈天平的身上,锦衣卫已经搜出了刻有占城国独有标识的金子,所以想要抵赖说“没有往来”是不可能的,唯一的疑点,便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往来,是不是因为裴文丽所说,陈天平曾经投降过占城国,两方之间有关于陈天平作为间谍骗取大明信任,让大明帮忙出兵安南,占城国从中渔翁得利的勾结。
需要注意的是,在一开始裴文丽与陈天平的对峙中,裴文丽只说了陈天平是假冒的安南王孙,而在刚才的对话里,也只说了他们是被自己窥破了身份和秘密才暴起伤人,并未提及陈天平与占城国使团的具体关系。
占城国使团里的副使自然是一口咬定,他与陈天平之间是有金钱往来,但也只是做赌时输的,昨天没带钱就没给陈天平,今日特意过去送钱还提供了一张昨晚打给陈天平的借条,上面确实写着副使欠了这些钱,跟陈天平身上搜出来的对得上。
看着借条上的字据用的不是汉字,姜星火询问了一下通译,是占城国的文字。
但是显然,如果双方的关系是裴文丽所说的合作关系,陈天平是假冒的安南王孙,是受雇于占城国使团的间谍,那么双方做这样一个借条,来把金钱往来合理化以备不时之需,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所以,光凭藉条,其实并不足以证明什么,既不能证明陈天平跟占城国使团没勾结,也不能证明二者就有什么秘密。
皮肤黑红仿佛经常被风吹日晒的占城国正使,则是站在占城国使团中央,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这些占城国使者的皮肤都是这个颜色,手上也有老茧,不过考虑到占城国确实不发达,整个国家又有狭长的边界是沿海的,且处于低纬度地区,这幅样子倒也常见。
经过一轮询问,占城国的使团,在捅伤裴伯耆的真相,以及证实陈天平的身份这两件事上,并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线索。
一时之间,这件疑点重重的悬案,似乎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就在这时,陈天平忽然抬头说话了。
“国师大人,我有话要跟您单独说。”
闻言,陈天平的目光落在了占城国使团的副使身上。
占城国使团的副使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此时,脸上却表现出了一丝慌张的神色,这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有秘密。
姜星火点点头,道:“纪指挥使,带他跟我来吧。”
“等等。”
礼部左侍郎王景此时突然开口说道:“本官与郇少卿也要跟着听听。”
眼见着这位古文学派的领袖,似乎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姜星火倒也没把他们怎么样,而是淡淡地说道:“想听就跟着一起过来吧。”
王景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姜星火竟然这么好说话。
而在此时,同样被押着的裴文丽不甘地瞪了陈天平一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两名锦衣卫接替了姜星火的侍从甲士,押着陈天平离开了此地,跟着姜星火进入到了院落里面的一个房间。
片刻之后。
“国师大人,我要举报。”
刚进入房间,陈天平便是直截了当地道:“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国师大人您。”
“哦?”
姜星火饶有兴趣地道:“什么重要消息,说说看。”
王景和郇旃也明显对此有兴趣,纪纲更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显然,大家都意识到,陈天平现在要交代的事情,一定是能影响到整个事件走向的。
陈天平毫不隐瞒,干脆地说道。
“我是跟占城国的使团有金钱来往,也确实不是因为债条,债条只是一个遮掩。”
“所以,你是占城国的间谍?”纪纲蹙眉问道。
若是让敌国间谍潜入了南京,尤其是伪装成王孙这种有可能见到永乐帝的人物,这其实是锦衣卫的失职。
出乎纪纲的预料,陈天平摇了摇头。
随后,事件再次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
陈天平看着众人说道:“我不是占城国的间谍,这笔钱,是他们给我的封口费。”
“为什么要封你的口?”纪纲的眉头蹙得愈发地紧了。
陈天平忽然笑了。
紧接着乐不可支了起来,鼻涕和眼泪都笑的流了出来。
“——假的,都是假的!”
“因为占城国的使团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刚才还在看乐子的郇旃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竟是上前一把抓住了陈天平的衣领来回摇晃,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的,若是占城国使团捅伤了来投奔大明的安南将军,虽然他是主管官员,但这件事他的责任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有着王景的庇护,大概率会罚几个月俸禄了事。
但如果整个占城国使团,是的,整个使团,全是假的,那乐子可就大发了!
看了半天乐子,最大的乐子竟是我自己?
姜星火笑了笑。
这下有意思了。
先是裴文丽说陈天平是假冒的安南王孙,是占城国收买的间谍,想要让大明扶持他,占城国好从中取利;紧接着陈天平说裴伯耆、裴文丽父子早就死了,眼前的这两人都是胡氏派来假冒的安南间谍;到了这时候,陈天平竟然告诉他,整个占城国的使团都是假的!
这个答案,让纪纲这个特务头子都愣住了,有些怀疑陈天平是在开玩笑,可对方这样笑的都有些呼吸急促了,却委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放开!”
纪纲反应了过来,对失态的鸿胪寺少卿郇旃喝道。
纪纲虽然是济南府秀才出身,但作为山东大汉,弓马娴熟,又给朱棣当过亲卫,见郇旃还死抓着陈天平衣领子不放,而陈天平已经有些呼吸急促,便一把将郇旃拉了出来。
等到陈天平笑完姜星火掏出自己的手帕,让他擦了擦脸上的横流的涕泗。
陈天平这才继续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占城国的使团,他们是由南洋的海盗伪装成的,唯一一批占城国的使团,是在永乐元年正月前来朝贡的那一批,随后他们在从海路回国的路上,被这帮横行在安南和占城两国东侧海域的海盗给洗劫一空,使团的成员都被扔到了海里喂鱼,他们的全套衣服、饰品、印绶、信物都被扒了下来.天下人都知道大明皇帝对前来朝贡的国家很慷慨,他们就是来骗大明钱的。”
“国师大人,您仔细想想,若是说这些人皮肤黑红、谈吐粗鄙,倒还能解释他们就是生性如此,可普天之下哪个国家不学汉语?哪有不会说汉语的占城的正副使?这说得通吗?”
陈天平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似乎每一个字都戳进了在场几人的心坎里。
是啊,这不符合逻辑。
就在郇旃已经浑身都在冒冷汗的时候。
陈天平顿了顿,继续道:“国师大人,我知道这番话太过突兀,但是您仔细一想,这些所谓的‘占城国使团’,给大明的奏疏我听说是因为‘占城国使团’被安南国给打劫了,所以占城国王又派了一批使团来大明告状,可是.安南与占城两国世仇数代,早都杀红了眼,若是打劫了,又怎么可能还把人完完整整的放回去?难道等着这些人证告诉占城国王,然后让国王向大明告状吗?而且既然是告状,人证何在?”
陈天平说完这番话之后,房间里的空气都沉闷了下来。
这些疑点确实太多,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些陈天平提出的所谓‘疑点’不是真的呢?毕竟,占城国使团的人都在这儿,种种表现确实可疑,而且,这个叫陈天平的人,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有漏洞,让人无法挑剔。
可是,姜星火心里仍旧存有几分疑虑,总感觉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