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却在此刻,忽然有了点生的希望。
他迈开腿,却跌了下去,杭朔立刻不要命地扑过来,把他抓起来紧紧抱着。
他的手捂住陆桥的眼睛,让男孩没法去看自己小腿上血淋淋的白骨。
杭朔吓得都快哭了,他被烟熏火燎的胶皮味熏得睁不开眼,车窗里一股股被蒸发的血液诱得胃酸翻腾。
杭朔对待喜欢的人,说话一直很笨。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哆哆嗦嗦地重复,像是一只老母鸡,拼命把伤痕累累的陆桥护进怀里。
我在这里,不害怕,没事了
陆桥不自觉把脸向他的臂弯中窝了窝,感受徐徐暖意从皮肤上传来。
霎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降落,道路上一片泥泞。这是当时没有过的情景,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在随着陆桥的心情变化。
他和杭朔紧紧相拥,难舍难分,然后释然地笑了。
太好了,原来,你一直都在
思绪万千,敌不过一夜旧梦。
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仿佛是秦淮岸边的袅袅琴音,悠扬和缓中的抑扬顿挫。像是小木锤子,一下又一下,猫抓似的让人挠肝。
陆桥眼皮颤动,缓了好一会才得以睁开双眼。
他见到的,是清清冷冷,空无一人的病房。
陆桥口干舌燥,脖子上的纱布硬的像石膏。他摸不出是什么材质,缓缓撑着自己的腰起身。
窗外没有下雨,但天空却一片灰暗,像是冬至时节的雾霾,把一切的颜色隐去。
陆桥的脚踩在地上,觉不出丝毫冰凉。他眼圈红得发黑,就像在铁笼中被囚禁许久的人。
等了很久,整整一个下午,屋子都没有人进出。
医院里静悄悄的,但呼吸机还在运作,房间内无比寂静,仿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在喘气。
他不敢走出屋子,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稍稍活动手腕,尝试拉开抽屉,找出了还有电的手机。
陆桥眼球肿胀,不知是睡眠时间太长还是什么,总之,看一切都是云雾缭绕,少一刻无碍,多一会儿就疼得要命。
他分辨不出时间,还以为这是在凌晨。
思虑再三,他用手指头戳戳改改,一个个按键小心拨出去。
第一次,通话无人接听。
第二次,依旧是自己挂断。
陆桥锲而不舍,他耐心地独自看着墙壁发呆,感觉已经过来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害怕打扰那人的休息,但是陆桥实在忍不住
第三次,他睁着酸痛的眼睛,把自己小小一个窝在阳台上,抱着腿,安静等待忙音过去。
终于,在机械的回复过去后,话筒那边隐隐传来男人疲惫慵懒的声音。
喂?
陆桥怔了怔,果然是在睡觉吗。
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正在斟酌用词,杭朔却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杭朔,我
陆桥的声音小小的,很沙哑,像是拉着锯子,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边杭朔沉沉的呼吸声顿了一下,他似乎有点莫名其妙,陆桥?
嗯,是我。陆桥心里小鹿乱撞。
你醒了?杭朔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开心,反而有些考究和思索。
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呢。陆桥小心翼翼问他,言语间的试探一触即分,仿佛是在恐惧什么。
医院吗?杭朔有点明知故问。
等一会儿吧,我很快过去男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陆桥松下一口气。
好,那我等
仿佛是被他难听的嗓音刺激到,另一边迅速结束了通话。
陆桥还沉浸在喜悦里,他嘴角上扬得有些夸张,期盼自己马上就能跟杭朔见面。
他就在那一方小小的阳台上,睁着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白雾弥漫的大门口。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没人推开门。
一天,两天杭朔没出现。
一个月,两个月杭朔没过来。
一年,两年杭朔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陆桥还在等着,漫无目的地等着,他一直伸着脖子看门口,期盼能有一个身影慢慢走进来。
他等啊等,等到满头白发。
他等啊等,等到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嘴里说不出话。
他一直等,乖巧的,听话的,一直守在这个小屋子里。
杭朔说,他马上就来,所以陆桥不可以乱跑,他已经给他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杭朔说,让自己等着他,所以陆桥不可以离开,因为他要和那个人回家。
陆桥一直等到生命尽头,杭朔却还没能如约而至。
就这样吧,陆桥想。
我总是对不起他的,我对不起他
不哭,不哭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稀碎的安慰声,那饱满的温柔,就像是儿时微凉的夏夜,他被拥进母亲怀里,听着咿呀的摇篮曲。
陆桥再一次睁开眼,感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当我的年纪已经迟暮,你还会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