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在这里?宿问清找回了全部理智,强撑着坐起来。在外内敛自持的仙尊此刻跟刚入学堂见了先生的新生一样,遮掩不住的忐忑,这般模样委实稀奇,柳妄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就把宿问清的耳根看红了。
柳妄渊:
我怎么在这里,你这话问的。柳妄渊说着又丢了一味药材进去,我的残魂既是你养好的,如今你受难,我也应当尽一份心。
不必了。宿问清轻轻摇头:我如今这样都是命中劫数,该如何就如何,帝尊不必为了我耗费心力。
柳妄渊像是来了兴致:那你又为何滋养我的残魂?原本沉睡两百年,也该是我的命中劫数。
不一样,帝尊命系苍生,能早点儿醒来,是造福六界的好事。宿问清忙道。
柳妄渊摸了摸下巴,听你的意思,是为了造福六界才养我残魂?
宿问清张了张嘴,却没能点头应下。
怎么可能是为了造福六界呢?即便没有忘渊帝,依照问清仙尊的赫赫威名也能守得住这苍生,想尽办法滋养残魂,不过是为了自己那点儿不能见光的心思罢了。
宿问清低垂着眼眸,苍白的手指轻轻落在床榻上,这个人的心境早已被磋磨得千疮百孔,随着这场浩劫,身体里绷直的一根脊梁骨被毁得粉碎,他从前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如今更不敢说了。
喝药。柳妄渊像是随意闲聊,没怎么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手里多了一个青瓷小碗,里面是熬出来的药汁,不黑不臭,澄澈见底。
宿问清顿了顿,接过后发现温度适宜,然后一饮而尽。
此药药效极快,断筋生长之痛绝非寻常人能忍,宿问清不想在柳妄渊面前如此狼狈,但半点不受控制,很快就浑身冷汗,他轻轻后靠抵在床头,闭目忍过一波波疼痛。
柳妄渊对宿问清的认知再度刷新了一遍,依照宿问清现在的身体状况,生老病痛都能清楚地感知,但他偏要一声不吭地吞下去。
筋脉只续上了一点点,从大体上说仍旧跟缠绕的线团别无二致。
柳妄渊微微蹙眉,等养回宿问清的一些根本,就要下猛药了。
熬过这一遭的宿问清浑身湿透,这种粘腻感令他十分难受,吹会儿风明日怕是要烧起来。
正这么想着,身上倏然一轻,柳妄渊捏诀帮他清理了一遍。
多谢帝尊。宿问清哑声致谢,诚意十足。
柳妄渊有些看不明白,宿问清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化神境界,大可不必对他这般恭敬有加。
你好好休息吧。柳妄渊沉声:切莫再动神魂,你天灵根的气味我暂时压制住了,这几日我出去寻几位药材,很快归来。
宿问清知道说不动这人,只得点头:辛苦帝尊。
随着一阵风动房门轻轻关上,宿问清一动不动了许久,他将空气中最后一点儿关于柳妄渊的气息深深纳入怀中,长久以来的压抑、折磨,疲惫,一下子化作淡淡的释然。
翌日清晨,清灵山周遭的结界微微松动,有人的咒骂声遥遥传来。
问清仙君!宿问清!!你敢那般针对冷砚,怎么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出来!
第六章 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听声音是金城。
年轻时金城是跟着宿问清还有白冷砚一起修行的,那个时候白冷砚就非常得同辈喜欢,对比天赋异禀但十分不合群的宿问清,大家对他更多的是忌惮跟钦佩。
但这种钦佩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利刃,尤其宿问清的境界突飞猛进,甩出大家一个天堑后,同辈时常抱怨,宿问清是人吗?
金城自觉奇才,却不想连宿问清的影子都追不上,加上白冷砚一开始很依赖宿问清,因此不管是对手还是情敌,金城都对众人口中的问清仙君敌意满满。
怎么会有人真的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呢?是人就有贪念,无情道一脉殉道者无数,连一个飞升的都没有,他就不信宿问清一点儿红尘俗欲都没有,虚伪!
这点他倒是罕见地猜对了,宿问清有贪欲,却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宿问清这段时间养伤,不问世事,自然不知白冷砚被白燕山抽了三十鞭子,然后关进了后山,那里幽深森冷,白冷砚第二日就高烧不退,惹得金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以为是宿问清同白燕山说了些什么,害得心上人被重罚。
但是话又说回来,白冷砚一位金丹后期大圆满,就算白燕山用了法器鞭子,也不至于将他弄成这样。
许是昨晚忘渊帝尊给的药效果好,总之此刻宿问清不再昏昏沉沉,他难得清明,下床出了竹屋。
有一只山猫跟几只松鼠在树上注视着宿问清,随着他的动作细细簌簌爬动,似乎一直在头顶,而暗中窥探者更是不计其数,哪怕柳妄渊暂时封住了他的天灵体,但问清仙君美味甜香的事情已经在附近的精怪圈子里传开,它们定然吃不到,但见一见沾沾灵气也是好的。
清灵山的结界乃护法长老亲自所设,想来他跟白燕山都不在门内,不然金城闯不到这里。
结界将空气微微扭曲,金城只见对面一道模糊的身影,肉眼可见的消瘦,他强行忽略掉心头的不适,厉声道:宿问清,那日我便说了,冷砚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何至于此?!
宿问清顿了顿:我知晓了,下次师父来,我会劝说的。
假仁假义!金城从前还会忌惮宿问清的实力,如今这人糟了大难,他倒是没由来底气十足,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压迫跟愤懑一并宣泄出来,你惯会躲在白掌门的身后装出一派清高跟与世无争的模样,事实上呢?这几百年来你争的还少了吗?你都坐上了仙君的位置,怎么,就真要天岚派掌门一位,让冷砚一无所有吗?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宿问清第一次听到金城说这些,字字句句好像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期间的仇与恨饶是宿问清再怎么不在意,也心里一凉。
他从金城口中,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宿问清并非躲在师父身后,而是无从解释,他以为白冷砚等人能懂。世人只见他如何挑起大梁,却不见夜深人静之时,师父是如何恳求于他,为了让师弟幸福自在,这几百年来他将自己绑在仙君的位置上,画地为牢,犹如一柄量尺,分毫不敢差,却落得这般评价。
金城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不知为何压在舌尖的更恶毒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恨恨望着那道人影,沉声道:冷砚寒气入体,这件事周可为已经知晓,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想好怎么跟他说吧。
周可为?宿问清脑子艰难运转,过了几秒钟才想起周可为是谁。
瀛洲仙岛的少主,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
问清仙君修为高深,周可为不过元婴中期,不大能配得上,当然周可为本人并不想嫁娶于宿问清,他喜欢的好巧不巧,也是白冷砚。
周可为乃单系火灵根,的确是为白冷砚祛除寒气的第一人选。
宿问清缓过这阵咳喘,人又开始犯迷糊,他一向不爱过多解释,也知晓金城等人对他的偏见根深蒂固,无妨,宿问清转身,月白色的衣摆在草地上轻抚而过。
如今他都没几年活头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至于跟周可为的婚事,早已名存实亡。
第七章 我抱出来的呀
金城满脸怒气地回到白冷砚所在的玉槿山,白掌门出门寻药,并未让白冷砚离开受罚之地,无奈护花使者太多。
白冷砚一发烧周可为能在一日之内从瀛洲仙岛赶来天岚派,而问清仙尊为封印灭灵君修为散尽,已经到了六界皆知的程度,也不见他这个未婚夫登门问一句。
金城见周可为从白冷砚的房间里出来,一边心里发醋一边紧张询问:怎么样?
寒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周可为一袭白衫,瀛洲仙岛也喜着白色,但门派服饰更加庄重些,连领口的绣纹都翻了层淡色的金边,不似宿问清那般清雅简洁,修真之人皆经历过洗筋伐髓,再丑的人放在红尘俗世都能令人眼前一亮,更别说周可为本身就模样俊秀,衬着身后的雾气远山,也是好一位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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