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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的街头,已经有了些圣诞的气氛。街对面的甜品店,在门口竖起了圣诞树,装饰着浅粉与亮金的彩球。店门上的滚字屏闪着红字:圣诞节买一送一。
屏幕下走过一对情侣,挽着手说话。女孩儿忽然大笑起来,从后勾踢了男生一脚。明黄的雪地靴从车流后一闪而过,又很快地消失在视线里。
黎英睿从未觉得这世界如此五彩斑斓。像一副画,而他站在画框外边。画里有很多可爱的东西,比如他年幼的孩子,他蓬勃的爱人,他的家人和事业。哪怕是曾经那些背叛与风浪,如今都算得是可爱的东西了。
可惜他在一寸一寸死去。画,也一寸一寸远去。
一寸一寸。凌迟般一寸一寸!他这辈子,难道就注定要一寸一寸地活,再一寸一寸地死?
为什么。这世界那么多的人,或卑琐、或无能、或邪恶的人,都比他被上天眷顾?这是何居心,又谈何道理!
绿灯了,黎英睿顺着人流走过斑马线。忽然远远地,好似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没看到人,只看到一片彷徨无依的光影。
晚上五点,黎英睿拖着病恹的身子迈出公司。女儿被前丈母娘接走了,说要带去迪士尼玩两天。肖磊昨天又说有事出差,家里就剩他自己,冷清得都不想回去。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医生的话带来了心理压力,他今天尤其乏累,便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回家。
刚到家,就看到了窗里融融的灯光。他第一反应是家政,没怎么在意。可一开门,看见了肖磊的解放鞋。
回来了?怎么不给他发消息?
他放下提包,脱了大衣。刚要上二楼,听到了肖磊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呜呜啦啦听不真切。
黎英睿心道这小子最近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偷摸搞什么东西。他悄声走到餐厅门口,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声。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该往哪走,就把你的手给我。我陪你一起风雨...啧。一起面对风雨!什么一起风雨,傻B似的。”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咋走...嗯?咋走?是咋走来着?”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嘶,一起洗澡还是别说了。就...一起带孩子吧。嗯。一起带孩子。”
拢共不过两句话,翻来覆去就是背不利索。黎英睿靠在门板上,听他一遍遍地排练。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把你的手给我。我陪你一起面对风雨,做你最牢固的依靠。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班,一起带孩子。在我们活着的时间里,一直一直。’多动人的话。黎英睿想,他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美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把他的心都给揉碎了。
多好的孩子。这样鲁直、善良、笨拙却又无比热忱的孩子。叫他怎能狠心离开,又如何忍心留下。
病难逃。爱也难逃。
但他总得选一个。在这场希望与枯寂的剧目里,他总得选一个演下去。
黎英睿从门板上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很累了,却停不下来,只是走。路灯高高地挂在头顶,道路两侧的院墙缓缓向上延伸着。夜空夹在院墙当间,像一条悠长深邃的沟,也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出口。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肖磊的号码。
肖磊接得很快,开头就问:“搁哪儿呢?啥前儿回家?”
“在...S城。”
“S城?!你跑那儿去干啥?”
“当然是谈生意。”黎英睿靠到旁边的院墙上,缓缓蹲下身。
“不是,那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儿啊?”肖磊的声音骤然酸了,“我明儿就回拉各斯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我...有话想对你说。”
黎英睿低下头,用两根手指撑住眉心:“什么话?”
“如果...明天你...我...”肖磊低骂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昨天去X市找段立轩了。”
这话倒是出乎黎英睿意料:“哦?他怎么说?”
“董玉明的确投奔他了。他给了我个地址,但我...没赶得上。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黎英睿蹲得脚麻,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抓人是警察的事,你不准再单独行动。”
“我会抓到他。”肖磊声音清楚了些,像是贴着话筒说的,“过年前。就这个年前,我一定还你清白,我说到做到。”
黎英睿不说话,用后脑勺轻轻磕着墙,强迫自己不要再流出眼泪来。
“小英哥,你明天回来不?”
“嗯。明天下午回去,可能赶不及送你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