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5节

风入小窗,摇曳的烛火“噗”地熄灭,明月高悬,一缕青烟在暗夜中袅袅消散。天上星河暗转,人间帘幕低垂,天地无声,二人亦复默默不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不知过了多久,素还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镜中谈无欲依然清冷无波的眉目,他张了几次口,终于说道:“明日,我一定护你周全。”

谈无欲闻言,敛眸垂首道:“多谢师兄。”

素还真已然走远,谈无欲站在窗前,心中茫茫混沌、无悲无喜。他和衣躺下,内魔不生、外魔不侵,真人无梦,谈无欲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今夜却忽而坠入久违的梦境。他梦见一面古镜,一如他案上的形制,镜子里映照出一片随风摇曳的白色莲花,这莲花不断地生灭枯荣,从小荷尖角到褪尽素衣,从焦叶伶仃到碧色无穷,莲花自顾自的开着、谢着。他想伸手去触碰那花,但只能摸到冰冷冷的镜子,从指尖直冻到心里。痴望许久,天上倏而落雨了,这雨却是热的……

这一晚,素还真也做个了梦。他梦见一轮月倒映在寒潭中,月相不断变化,y晴圆缺、盈亏望朔,从如眉如钩到冰轮转腾,月亮在水里流转变幻着、罔顾一直守望着的人。素还真魔怔了似的想把那月从水里捞上来,可他用手一碰,那月影就碎了、变得恍恍惚惚,他只能收回手,等那月影凝稳了、又再去捞,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梦幻泡影、镜花水月,不断开合的莲花和变化的月相,尤似命运语焉不详的预告。

天山主脉,飞升大阵万事俱备,彩云缭绕、霞光耀眼,千万层五光十色的烟岚中,四座峰头拱簇着天山最高峰组成四方五行阵,最高峰上以黑白两色灵石铺成一幅巨大的太极图,配合护法素还真与阵主谈无欲的功体,又成y阳两仪阵。此阵气象万千,无忌反复计算、穷尽数年心血,方得落成。

八趾麒麟与无忌站在东方峰头主持阵法,其余观礼众人皆不得上前,只能在云下仰望观瞻。无忌指着推演阵法的沙盘道:“午时一到,先来的必是乾天纯阳之火,徒儿已在四方峰下埋下玄y地气,到时候便以地气破天火。”八趾麒麟拈须点头,无忌又道:“火劫之后便是雷劫,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猛烈,阵法堪能抵过六道,其余三道……”

八趾麒麟笑道:“这阵布得ji,ng妙,我看此番必定是万无一失,就算你算中有错,以他俩的修为,即使多挨那么两三道天雷,也不过是挠挠痒痒。”他眼珠一转接着道:“若因此受了点伤,老二咱们是打趣不到了,老大养伤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取笑取笑他,还吹什么文武半边天呢,哈哈!”

话音刚落,两团光华已经冲破层云,眨眼间双双落在主峰太极图上,白衣的素还真站在y仪,黑衣的谈无欲立于阳仪,宛如画龙点睛、构成y阳鱼两眼,无忌的沙盘阵图中霎时崩出一阵金光。一双人银发飘然、衣袂翩翩,身上还沾染缭绕着的烟霞云岚,神色端肃从容,俨然神仙中人。任是八趾麒麟与无忌这般熟识之人,乍见之下,仍是止不住在心中连连暗赞。

无忌隔着峰头向二人拱手施礼,朗声道:“二位师兄有礼,无忌稍时开启阵法,谈师兄只须澄屡息机、心与天会,外间一切、一概无觉不管。大师兄为谈师兄护阵,在雷劫时尤须小心注意。此阵运转、y进阳退,到时候无论发生何事,天门未开之前,谈师兄万不可出定、更不可动,皆由大师兄应对,切记切记。”

素还真颔首称好,谈无欲向无忌道:“师弟费心了,多谢。”又向八趾麒麟道:“多谢师父养育之恩。”无忌与八趾麒麟闻言,心中虽涩然、到底还是为他欢喜。谈无欲又与素还真对望一眼,爱恨恢恢、情愁脉脉,终归无话。

无忌见谈素二人各自盘膝坐定,他双手结印,口中敕令道:“混沌出两仪,天地造化生。两仪又四象,五行铸仙身——开阵!”无忌手印向沙盘一指,霎时间,阵中万道金光飙转、辉映四方,观礼众人哗然惊呼,天穹竟呈日月同天之景。

众人屏气凝神,只待午时天劫来临。果然,一交午正,西北方天穹隐隐显出红光,初时火球只有弹丸大小,转眼间已涨至丈许,再一眨眼,巨大的火球挟风雷之势已狠狠砸向主峰山巅。诸人生恐殃及,连连后退,却见四峰上忽而跃起四道青烟,在空中敌住火球。火球攒动、青烟弥散,好似日出云岚,双方僵持一刻,火球终被青烟吞没,消弭无踪。

八趾麒麟探头探脑地向西北方望了望,见那处再无动静,便道:“火劫这就过了?”

无忌答道:“哪有这般容易……”语声未落,刹那间千百团火球风驰电掣地从天而降,落雨般袭向主峰!八趾麒麟“诶呦”一声,无忌忙急催阵法,无数股青烟腾起,空中宛如两军交战,一会儿火光压过烟光、一会儿青光压过红光,你来我往、反复拉扯,谁都不肯退让。由天而降毕竟占利,无忌运动毕生修为、强与天斗,他手心冒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天地间都是烟消火灭的嘶嘶声,头顶的烟光映得谈素二人脸上明明灭灭、光影闪动,他们却似不闻不见不知,依然端坐如初。

相持了一个时辰,无忌已经汗透重衣,口唇大张、不断喘息,八趾麒麟爱莫能助,只能不断逡巡瞭望、跺脚助威。四峰地气将尽,所幸空中火球亦不复初时声势,无忌看出胜败即在此刻,他蓦然转动沙盘,将阵中地气凝聚一处,猛地向其中一团火球撞去!其余火球失了匹敌,纷纷向谈素二人爆散坠落,八趾麒麟不明所以,见此又是大叫,哪知这些火球还没落到二人身上,已然尽数熄灭。其实无忌已看出那团火是五火之源,只要冲灭此火,余火不攻自破。

八趾麒麟欢喜得手舞足蹈,无忌抬起手擦了擦满脸的冷汗,口中不住道:“万幸、万幸……”

阵中,素还真睁开双目,向无忌点了点头,无忌忙略一拱手。素还真长袖轻拂、荡尽余灰,火光烟光顷刻消散,天地间又复金光大盛,好像方才的恶斗只是诸人眼花。

八趾麒麟又得意起来,向无忌道:“火劫不过如此,雷声大雨点小,阵法连一点损伤都没有。”

“并非如此,”无忌摇头道:“师父,其实四方五行阵已经被火劫破了。”

此时,巽地风雷又至,风柱自东南方席卷而来,飞沙走石、乌云蔽天。风头方到近前,南、北、西三峰忽如沙铸雪堆般倾颓,八趾麒麟瞠目结舌,这才知道原来三峰早为天火所毁、踪迹全销,只不过尚存浮形,被风一吹、即刻化为乌有。狂风摧枯拉朽,无数风柱挤压着主峰,与两仪阵相持不下。

四方阵破,巽地风雷直扑谈素二人,八趾麒麟与无忌身在局外、只觉得风力惊人,渐渐压过阵中金光。无忌见沙盘中的两仪阵隐现破碎之兆,不由惊道:“奇怪,怎么……”

“雷劫来了!”

无忌闻声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九重天上雷火灼灼、远超预料,无忌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尽,高声叫道:“不好!……不好!快……”

无忌的语声被惊天动地的炸雷完全吞没,天上竟同时降下九道天雷!地动山摇间,无忌茫然跪倒,颤抖的双手不停地在沙盘中推演测算,嘶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八趾麒麟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山下诸人先见三峰化灰、又被天雷一震,亦是各个胆破魂飘。

愁云惨淡,两仪阵在这一击下、顷刻破碎,金光片片零落。无忌的心揪成一团,咬着牙强逼着自己去看山巅的境况,却见烟尘散处,谈无欲闭目端坐、毫发无伤,素还真湛然若神,赫然横剑而立!

无忌浑身发抖、自责至极,嗫嚅道:“大师兄……”素还真听不到他的话,却仍向他点了点头,毫无责备怪罪之意。无忌眼中猛然涌出热泪,事已至此、补救无及,谈素二人性命堪忧。他脑中飞速想着因由,只盼是九道雷尽、天劫即止,可弹指间,东南天穹九道天雷又至!

三组天雷劈过,日月无光、地裂山崩,主峰的山势已被雷电削去一半。素还真的嘴角流下一线鲜红,他运功抵住二十七道天雷,已是骇人听闻,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眉宇间镇静舒展,在丘峦崩摧、雷火电光间仰首而立,天地摇动,他却分毫不让,将谈无欲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无忌此刻才不得不承认,谈无欲所须承受的雷劫,并非九道、而是极数九九八十一道!哪个凡人r_ou_身能受得住八十一道天雷? “不可能、不可能的……谈师兄是玄门正宗,怎会受九九之数的雷劫!”无忌忽然蹦起来,紧紧抓住八趾麒麟的胳膊,大声喝问道:“大师兄当年还了情债,他的情劫当真就解了吗?师父怎么知道他的情债和情劫是同一个人!”

八趾麒麟惊急交加,大张着嘴答不出一句话,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后,他才如梦方醒,哆嗦着说道:“你是说 ,他的情劫是……是……”二人一同向主峰望去,只见素还真白衣染血,拄着剑跪倒在谈无欲身前。

八趾麒麟冷汗如注,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所以他们并不是命定无缘,反而是纠葛深重?只是劫、劫数使然,才推算不出……”从双修法门起,甚至更早,从八趾麒麟把素还真和谈无欲捡回半斗坪起,这一场劫数便已种下,他们都以为自己窥知了命运的枢要,百般挣扎闪避,殊不知命运之所以为命运,皆在早已注定、却还是不可把握捉摸。慧如日月,仍是痴人。

第五组九道天雷毫不留情的落下,素还真已然重伤,八趾麒麟坐倒在地上、不敢再看。雷声掠过,两道紫光怒冲霄汉,竟是紫华凤流双剑在千钧一发之际自行出鞘,自戕般敌住九道天雷,谁说铁石无心?双剑剑灵隐现在劫灰中,向主人躬身下拜,随即散逸成点点微尘。绝世神兵自天而坠,即使化成顽铁,仍紧紧缠在一处。

素还真眼眶发涩,他伤透腑脏、又失神剑,如何能再受余下的三十六道愈发刚猛的雷击?素还真咳了口血,望着谈无欲仍在定中无知无觉的脸,低低道:“我说护你周全,就是八十一道天雷,也不能伤你分毫。”隆隆雷声响彻,素还真脸色如常、勉力起身,依旧定定站在谈无欲身前,闭目念道:“以我血r_ou_,祭以鸿蒙。以我残躯,佑以长生……”他念动天魔解体大法的口诀,随即一阵彻骨寒风平地而起,好似无数魑魅魍魉呼啸而来,这时天雷正巧击落,他豁然出手、竟自己拗断一臂!鲜血飞jian,断臂被天魔争抢蚕食,尺许长的血影在空中暴涨成一团火光,与天雷相撞、四散爆裂。

“你在天魔洞里落的泪、流的血,我终于能还你……”素还真的断臂处还在不断滴血,他眼望天际,喃喃道:“可我却不想与你两清,就让我们之间一直互相亏欠,才好。”东南天穹雷电交加,漫天白光席卷而来,掩尽日月光芒,数十道雷火闪电交织成巨大的光球,竟是最后三组天雷以灭天覆地之势汹汹并至!

素还真傲然一笑,脚下半步不退,五指如风向自己胸膛抓去!

谈无欲还未出定,他似是闻见血腥气,双眉微微蹙起。天上像是落雨了,他一阵惶恐心悸,再端坐不住,茫然间睁开双目,却见漫天血雨中,素还真浑身血染、身躯破败,缓缓向后跌落在他怀里。

八趾麒麟大吼道:“老大!”他浊泪横流,嘶声骂道:“你、你、你哪里学的邪术!怎么把心都掏出来了!”

谈无欲凤眸圆睁,错愕恍惚中,不知怎么竟想起他也曾这样躺在素还真怀里,万点飞红、岁月温存,师兄轻轻地为他摘去落在头发上的花瓣。谈无欲伸手去拂此时素还真发间衣上刺目的猩红,却越拂越多,热血把雪发白衣浸了个透。

“……不……”谈无欲双唇轻启,全然是不可置信。

素还真染血的眉目依旧温柔深情如初,他挣扎着仰起头,在师弟唇畔落下一个带血的吻,强笑着柔声道:“这次,别等我了……”

谈无欲肺腑剧痛、心魂俱碎,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想把师兄紧紧抱在怀里,可素还真的身躯一如浮沙薄雪堆聚之物,略一施力,便散逸成了微光劫灰。玉石俱焚,天地失色,同悬高天的日月似有所感,炎日倏然坠落云端。

八趾麒麟方自痛心疾首,忽而又急急吼道:“坏了,老二散功了!”

话音未落,满脸是泪的无忌只听一声痛彻心扉的悲啸,烟岚散处,谈无欲怀抱成空,他眼中的云雾终于散了,苍白的脸上赫然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情字自古误人,滴滴点点、一笔一划,皆是血泪凝成。

第三十四章 明月无悔沉碧海,天涯生死两同归

炎日陨落、天暗云愁,正在八趾麒麟与无忌心乱如麻、不知所措间,昏暗压抑的天际倏而泄下一线天光。霎时间,浓云消散,苍穹澄澈如洗,一轮皎月明光大胜、竟映得大半天穹都是月影,随即,九重天上霞光飙转、金芒万丈,天门訇然洞开!巍峨的天阙前,五色祥云飘然涌动,彩凤白鹤翔集飞舞,仙乐缭绕、超凡绝俗,已不是人间景色。

观礼众人瞠目许久,继而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不知其中变故,俱都喜形于色,纷纷道:“成了!成了!”八趾麒麟与无忌见天门大开、劫波已尽,心中则是悲喜交集、唏嘘慨叹。只有谈无欲依然怔坐原处,脸上血泪斑斑、双手抱持虚空,竟对天门开启无知无觉、无动于衷。

万丈天梯从九重天上蜿蜒铺展,彻地通天的玉阶,通往万千修道者梦寐以求、至为高妙圆满的终极,跳脱轮回、绝弃红尘,从此与天同寿、欢喜无极。众修者见天梯降世,忙伏地跪拜,其中数人竟至饮泣痛哭,口中嗫嚅道:“修道这样苦,我什么时候才能……才能有这一天啊……”问道者无数,成道者寥寥,古今羽化登仙者能有几人?

谈无欲仍无所动,八趾麒麟急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喊道:“老二,你发什么呆!天门洞开、天梯已降,你还不给我上去!”无忌亦急道:“谈师兄,此时不是伤怀的时候,速速登天才是!”

谈无欲充耳不闻,山下众人跪了许久、却不见他登天,不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正在僵持间,一点白光忽然在谈无欲眼前一闪,谈无欲脸色大变,脱口唤道:“素……”恍惚间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向白光追去。这点微弱白光正是素还真的神识,他虽形体灰飞烟灭,可一点ji,ng诚不散、恋恋不肯离去,仍要坚守誓言、护谈无欲霞举飞升。

谈无欲追着这点白光踏上天梯,八趾麒麟松了口气,眼里却又泛出泪来,连连叹道:“痴儿、痴儿!冤孽啊!”众人远远只见谈无欲峨冠博带、衣袂当风,登临天梯,好不清华飘逸,谁知他步步皆欲泣血?

天梯之上,尘世劫缘一一涌现,阶梯上异彩纷呈、映像频现,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流转一如走马。谈无欲看到昨晚暗夜小楼,素还真为他梳头,师兄将两人的白发偷偷结在一处,轻轻吻了吻发结,最终又沉默着亲手打散;他看到素还真抱着五感全失的自己,发誓般地说:“有我在,万无一失。”他看到残梦楼头,素还真无望的深情和为他淌下的泪;他看到百年前,二人欲成道侣、齐眉举案;又看到他俩耳鬓厮磨、交颈缠绵……谈无欲抬手捂住心口,只觉得五内如焚,情愁翻涌、爱恨交加,不能承受,唯有无意识地追着那点白光,茫茫然向天上行去。

好似时光逆流,谈无欲将二人一生爱恨倒看一遍,天梯映像竟仍未完。眼前只见素还真跪在一片竹林前,林中探头探脑地走出一个小仙童,那仙童蹙眉道:“诶呦呦,你怎么还没走?”

素还真道:“仙童不肯赐予灵芝,在下便不走。”

仙童瞅了素还真两眼,又道:“我看你身体清健,并不是有病的模样。”

素还真笑着说:“我求取仙草,并非为自己。”

“你一个凡人,历尽千辛万苦走到此处,又跪了许久,竟是为了别人?”

“不是别人,”素还真摇头正色道:“我是为我挚爱之人。”

小仙童闻言一愣,不由绞着手指,茫然歪头问道:“什么是挚爱之人?”

素还真一字一句地答道:“千生万世,生死相随。”

映像仍在流变,江山小雪,二人撑伞漫游、踏雪寻梅,谈无欲折下一枝白梅,忽而叹息了一声,素还真见他面露不豫之色、连忙询问,谈无欲幽幽道:“人生一如飞鸿踏雪泥,偶然留下指爪痕迹,”他咳了两声,接着又道:“你我如今这样快活,只怕不能长久。”

素还真笑道:“你就爱多想,岂不闻天从人愿?就是转世再生,只要你我心比金坚,咱们还是能相守在一处。”

谈无欲垂头敛目道:“到底渺茫……”

素还真把他拥进怀里,吻着谈无欲的鬓发柔声道:“不如这样,待我求药回来,你养好身子,咱们就踏遍仙山去寻长生法门,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谈无欲抚着素还真的脸颊道:“世人都说,虚情妄爱,譬如朝露、转瞬消弭,修道都是为了绝情弃爱。你我偏偏由情入道,真是红尘奇谈。”

原来情债情劫,皆是为他欠下!

原来道缘始终,都是因情所起!

谈无欲这才幡然醒悟,二人前世已有道基,今生童身入道、身兼两世修为,方有如此进境。前世爱重相许,今生自幼相依,三生石上、山盟犹在,斯人却已形销骨朽、化为劫灰。

微弱的白光在天门前消散于无形,谈无欲已站在最高的天阶上,背后明月灼灼,身前祥云流光溢彩。八趾麒麟见他突然定立不动,眼皮一阵猛跳,嘴里不住催促道:“入了天门,尘缘尽断,也就再不会难过了……还等什么,进去、快进去啊!”

“谈师兄,快入天门!”无忌惊呼一声,只见天上的光芒一暗,洞开的天门渐尖被层云掩蔽,无忌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唯有口中同八趾麒麟一同默念:“进去、进去……”

观礼众人见此,更是失色大骇,眼见天门缓缓关闭,谈无欲仍无动作。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绝不是做梦,因为即使在最荒唐的梦里,都不会有这样匪夷所思、违背常理的事出现。飞升紫阙、羽化成仙近在咫尺,谈无欲却眼睁睁的看着天门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闭合起来。仙乐悄然渐歇,谈无欲的袍袖被天风吹动,他还站在天阶尽头,云霞汹涌、仙禽鸟散,天门终于化成一道光,倏忽消失在九重天上——练峨眉的金笺上所谓“三生缘重,有碍飞升”,正应验在此处。

“……他、他是不是疯了?”人群中有一人用颤抖的气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声音扭曲得听不出是谁。

八趾麒麟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嗝”地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昏了过来。

无忌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道去扶师父,仍怔怔抬头望着谈无欲。只见谈无欲转过身来,天阶从下往上飞速消失,明月猛地昏暗起来、蒙上一层血色,电光石火之间,谈无欲从九重天上急坠跌落,他金冠崩摧、银发逆飞,脸上毫无惧色,竟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风华盖世,无忌恍惚间听见他低语呢喃道:“千生万世,生死相随……”

轰然一声巨响,天外一团火球流袭而来击中谈无欲,血月随之沉沉坠落。天丧日月,宇内昏暗,似复归于洪荒混沌之时。羽流众人魂飞天外、黯然齐喑,久久都发不出一点声来。

风中烟尘飞灰缱绻缭绕,生生死死、天涯同归。

自半斗坪日月双殒,又已过了百年。

当年,半斗坪元气大伤,八趾麒麟心灰意冷、再不愿争什么祖师名头,撇下一众徒子徒孙,自去云游天下、浪荡人间。无忌强打ji,ng神、主持坐镇,一面教习门人,一面勉励修行。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十年后,终得在道门大会上以星月琉璃剑斩获道门魁首,无忌抚剑落泪,众人亦唏嘘不已,半斗坪由此中兴。

末法时代,天下间已再没有凤流紫华般的绝世神兵,也再没有能突破极境、羽化飞升的不世修者。又过了五十年,无忌再次携剑问鼎,羽流呼之为道门天子,“无忌天子”之名响彻玄宗。无忌正受诸人恭贺,座下一个落拓的老头儿忽然高声道:“我是天子的师父,岂不就是太上皇啦?”一众修者方欲赶他出去,却见无忌恭恭敬敬的将他迎到上位,众人忙施礼道:“见过祖师。”

八趾麒麟到底过了一把祖师的瘾,他坦然受礼,口中却向无忌道:“你这道剑怎么还是蓝的?一百年早该炼成紫的啦。”

底下的年轻修者听了,连连撇嘴、不以为然,只道紫色道剑不过传说而已,八趾麒麟故意托大,拿来唬人。只有萍山新晋的执剑长老脸色微变,似是想起往事,低声道:“天换星犹在,日月不可追……”他眉清目秀,正是百年前得睹日月才子绝代风姿的鹿童。

岁月奔流,往事悠悠、多少传说湮灭其中。生前身后,日月的故事被人口耳相传,敷演成了多少版本,又被多少人遗忘在笑谈中。

“天子!天子!不好啦!”新入半斗坪的小道士急匆匆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无忌道:“后山、后山又闹鬼啦!”

无忌了然笑道:“早跟你们说,后山禁地、不许打扰。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我们都知道后山天衍阵法里有不得了的东西,哪里敢去打扰?只是今天轮到我当值守护,空山无人,却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小道士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一个说:才练了一会儿,你又缠上来,这么下去何时才能修成形体?另一个说:咱们伤得那么重,我历雷劫、你遭天罚,险些形神俱灭,幸而有阵法牵引、以千瓣莲和万年果寄体重生。百年修复元神已经够快,你总急什么?他俩又拌了几句嘴,然后、然后我就看到,阵前的两棵桃花树像被人借形附体,突然跳跃而起,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最后一棵桃树扑倒了另一棵,落花纷纷扬扬、满天都飘着花瓣……”

情到深处已成癫,

不上青天不羡仙。

劫灰缭绕犹缱绻,

连理枝头自缠绵。

已闻前生卿诺重,

怎信今朝我无缘?

飒沓千秋悬日月,

抚掌一笑三百年。

在人世已是癫,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温柔同眠。

到底是癫还是巅?有情人心内自知。

一百年相守,一百年分离,一百年寄体重生,刚好三百年,终于是断断续续的讲完了,抚掌一笑。

这就是个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故事。

还没标上【完】,还有个尾声,再收梢交代一下。

其实整个故事在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

本来想停在无欲啪唧掉下来哈哈哈哈,

后来觉得太坏啦,我又得挨个回:还能再抢救一下,不驴233

干脆直接写完。

其余的事都在尾声交代。

这文写了挺久,挺多细节我估计大家都记不清了,提到前世的在老素和剑子相遇的二十一章。

要问无欲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其实有一个小暗示,

还记得老素初回半斗坪时,曾经在晚上弹琴吗?

还记得无欲去斗剑大会的前夜,在桂花树上吹箫吗?

有意无意,都是《广寒游》。

如果有空可以重看看前面,没空就算了???♂?随缘、随缘。

“岁月奔流,往事悠悠、多少传说湮灭其中。生前身后,日月的故事被人口耳相传,敷演成了多少版本,又被多少人遗忘在笑谈中。”

这个故事也不过是与大家作一笑谈罢了。

感谢一路相伴??别忘了尾声来吃r_ou_233

第三十五章 终章此夜共君须沈醉,世间难得有情人

百年倏忽、光y弹指,此夜又是人间新雪,江山如旧温柔。法台上红烛高烧,流风回雪中,一双人飘然而来,一人白衣莲簪、慧相悠然,一人玄袍金冠、清癯秀逸,正是传闻中早已身殒形灭的日月才子。

二人在香案前站定,素还真握住谈无欲的手,从案上捻起一条红绳系在师弟腕上,口中道:「一会儿你下个定身咒,免得让它跑了。」

谈无欲也为素还真带上红绳,嗤笑了一声道:「你我都在,若还能让它跑了,那咱们真不如当场自刎,再去重修个百十年。」

「我可等不了了。」素还真定定望住谈无欲的面庞,见碎雪飞霜落在师弟鸦羽般的睫毛上,衬得飞眉凤目分外鲜明摄人。

「……那就别磨蹭了。」谈无欲耳廓薄红,他敛目转身,发冠上一对水晶莲花坠成的璎珞随风摇曳。

素还真心中喜爱不胜,又偷偷伸手摸了摸师弟的头髮,这才手掐指决、念动咒语:「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祷天祝地,仙侣同游。契兽何在?急急如律令敕!」

西方天穹金光倏现,狮头虎身的神兽轰然降落,倨傲道:「是何人……」话没说完,这契兽的瞳仁蓦地缩成一线,骇然变色、振翼欲飞。谈无欲的定身咒当头打在它面门上,契兽悲号一声,它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干脆像只大猫般爬倒在地,用两只巨爪护住头脸哀声道:「别打!别打!怎么又是你们!」

「小猫,你的记性倒好。」 素还真祭起黄裱接着又道:「乖乖吃下,不与你为难。」

「我这嗓子刚好……」

素还真笑意不减,只道:「怎么,还要我餵你?」

契兽瞄了一眼谈无欲,见他面无表情,正用星河砂打磨一柄宝剑,剑光月光雪光耀成一片。它被这光映得一个瑟缩,忙把心一横道:「我吃、我吃……」

契兽将结契黄裱一口吞下,它本已做好喉咙灼痛、肚肠如焚的准备,哪知黄裱咽入肚中,竟然顺遂无比。素还真与谈无欲腕上的红绳光芒闪动,天穹中显出十六个大字:「道伴和合,莫失莫忘。仙侣同游,不弃不离。」

「成了!我的道侣,我的……无欲!」素还真心中狂喜把谈无欲紧紧拥入怀中,谈无欲亦百感交集,不由喃喃道:「师兄,素还真……」漫天飞雪中,额头相抵、耳鬓厮磨,二人终于心愿得偿,千万世的因缘累积、果业相随,才能使命运在奔马般流转的尘世洪流中纠缠缱绻、相遇相守,谁又能说飞升紫阙比红尘白首更难?平生热望,一腔痴爱,托付斯人,斯人亦以深情回应,无怨无悔、生死相随——世间万法,最难得者,无过有情人。

「没事?怎么不疼?」契兽摇晃着九条尾巴暗自诧异,又见谈素二人抱拥一处顾不得它,赶紧翼下生风、逃之夭夭。

红线相系、苍天为证,一双有情人,青丝白髮、碧落黄泉,三生三世、终成眷属。

半斗坪旧址隐匿于山巅,茅屋竹亭早已荒废许久,不知何时竟被修整一新,素还真与谈无欲携手踏雪归来,小窗中烛影昏黄,映着窗外梅影,分外幽谧静好。雪越下越大,谈无欲伸手开门,素还真望见小窗寒梅却是足下一顿、心中一痛,他放开相握的手低低道:「夜色深沈,早点歇息,我就……不进屋了。」

谈无欲径自走进屋里 ,也不答话,素还真咬了咬牙旋身欲走,只听背后谈无欲忽然道:「素还真。」他转头望去,见背灯和月、花影之下,谈无欲抬手拆下发冠,一头雪发滚滚如瀑、流泻散落,轻轻问道:「……你不帮我梳头吗?」

霜鬓雾鬟,沁凉柔顺,修长的十指绾住这一捧银丝细緻梳理,灯光烛影下,今夕何夕、恍然如梦。镜中人影成双,好似飞升前夜重现,素还真凑到师弟耳畔沈声念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柔软的嘴唇磨蹭着发烫的耳垂,一样的词句,全然不同的心境,这歌谣从两小无猜唱到白首相随,生生死死 、此情不渝。

二人头脸相贴,目光在镜中交匯缠绵,谈无欲忽而伸手捧住师兄的脸,低语道:「为什么要透过镜子看我?」他用眼光寸寸描摹着素还真俊雅温存的脸庞,主动亲了亲师兄流云似的涡眉,又道:「我不就在你身边?」

「无欲……」素还真心魂颠倒,嘆息般的叫着他的名字,「我真怕是场梦……」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昏黄的烛影投影在谈无欲苍白秀丽的脸上,愈显得眉目如画,他轻闭双眸幽幽道:「那便以你我身外之身,做此梦中之梦……」

从轻怜啄吻到唇舌缱绻,这个吻恍如隔世、亦当真隔世。唇瓣厮磨、轻吮舌尖,素还真见师弟的单薄的唇瓣被吻得红艷水润,仍觉得暱爱不足,勐地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双双倒在床榻上。谈无欲仍闭着眼睛,用手臂环住师兄的脖颈,在绵密的亲吻中,睫羽颤抖着梦呓似的说:「这不是幻相……不是幻相……」

素还真心痛如绞,原来二人都是一般患得患失、犹似梦寐,如此的相亲相守在命运的辗转蹉跎中竟显得飘渺虚幻,好似并不真实。他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谈无欲的名字,更紧的抱住他、更用力的吻他,「不是幻相,」素还真轻抚着谈无欲的眉梢眼角,吻着师弟腕上的红绳道:「你看,我绑住你了,上天入地、再也不放开。」若问情为何物?心有独钟而已。

「别放开,」谈无欲用尽全力回握住他,把脸埋在素还真胸膛里低低道:「师兄,不要放开……」四肢交缠,五内疼痛,十指相扣,万种缠绵。

烛影昏昏、帘幕低垂,二人衣衫半解,赤裸的肌肤厮磨紧贴,抑不住的情动血热。素还真用拇指摩挲着谈无欲柔软的手心,那颗红痣因重塑身躯已消失无踪,可他仍心有余悸。素还真深吸了一口气,拉起一旁的锦被裹住谈无欲,隔着被子拥住师弟道:「能这么抱着你,就很好。」

谈无欲见他如此,心如明镜,似笑非笑道:「真的?」

「那时候我真该死……」素还真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鬓发,闷声说:「我怕伤了你。」

「好笑,我功体无碍,你能伤我?何况,」谈无欲掀开被子,贴着素还真的唇,微红着脸道: 「难道我就不想和你……亲热吗?」

谈无欲总是比他更真率,素还真只觉得怀中人可爱可敬、可心至极,好像一分一毫都深契己心,又好像是他的心本就是依着这人的模样长成的。色授魂与、热血如沸,顿时把什么情怯小意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唯须依从本心,与他颠倒缠绵。

唇被吻得红肿发烫,脖颈胸膛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情痕,与双修相同又不同的合,熟悉又陌生的爱欲,头脑昏沈、肌骨酥麻,这场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灵r_ou_痴缠,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素还真一手仍扣着谈无欲的指掌,一手握住他劲瘦的腰,谈无欲跨坐在师兄身上,被顶撞得颠颠簸簸,口中断续道:「你、你……轻……」话没说完,又被素还真含住唇舌、狠狠吮吻。

最新小说: 撒娇精翻车后带球跑了[穿书] 温故知新 降温 我被妖魔圈养了 出嫁该从夫 出嫁难从夫 林家小食铺[美食] 把美眉 浩气老祖爱上我 被渣后我上综艺爆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