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给人送行,老天下起了冻雨,比之下雪更让人难受,邦媛踩着鹿皮靴子,走到真正的暴室里,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傅母常乐。
或许是因为赵滋特别吩咐过,她并没有遭受虐待。单独被囚于一间牢房,甚至还有桌子和被褥,旁边一个框里放着换洗的衣物。
她也像是感知到什么,已经打扮的干干净净,看着邦媛,却带着一点嫌恶道:“我罪当死,但好歹同甘共苦吧,大娘娘若要赐死,何必派你来恶心我?”
刘娥一向八面玲珑,这话都听不过耳朵。她当即想要为主分忧,只是话未说出口,却被邦媛阻止,道:“你们都下去,我们之间应该单独谈谈。”
常乐别过脸去,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但事已至此,哪里容得了她拒绝。周围女官内侍鱼贯而出,连狱卒也把大门关的死死的。邦媛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可是刘廷让招的清清楚楚,大娘娘也查证过,你分明在她五六岁开始就给下毒。那时她可还是她,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装作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
常乐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听她提及,忙吼道:“不许说,我不许你说,我是有苦衷的。”
邦媛却已经想明白了,道:“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说明白,省得我背负了杀害无辜之人的罪名。”
说罢也不待常乐说话,她继续道:“你落魄时勤勉忠心,皇太后也信任你,渐渐的把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都交给你。但你心魔作祟,居然在永国公主的饮食里加了一些东西,曼陀沙华是西域传过来的。药效虽只是让人更加暴躁易怒。但也要分体质,那么小的孩子是会压迫神经导致暴毙的。”
常乐无法接受,本想捂着耳朵,可终究道:“你是说公主她是被我……不可能,你骗我,你是在为自己开脱。我从没有想过要公主的性命。她生下来八天,我就在给她喂奶啊,那么小的孩子眼睛还没睁开,是你夺走了她的一切。我才想要杀了你。”
邦媛冷笑道:“我从没有想过害永国长公主,但你却是真的想了。这些事情若不是真的,你以为皇太后就会跟我善罢甘休吗?那种曼陀沙华的药效从唐宪宗时就有记载,你还是静州才女呢,自己看看吧。”
说罢甩出一本陈旧的笔记小说,常乐却不敢看,怔怔留下泪来。邦媛也并不催促她。
半晌之后,常乐整理了一下仪容,四十多岁的他,仍是个端庄的妇人。她道:“罢了,我去地下向公主请罪,请你也替我向皇太后认罪,我愧对她。”
邦媛有心问你为何会背叛我们,但是想起查到的刘仁赡一家的下场,默然转头。
常乐拿起鸩酒一饮而尽,就在那里等死,邦媛本来想走,却听常乐最后道:“不管你是谁,如今既然顶了永国长公主的身份,就请告诉官家,我罪人之身,死后随风洒了就是。”
邦媛有些吃惊,这个时代可不追求洒脱,不像现代人根本不在乎死后如何。讲究一个风光大葬至少也要入土为安,她道:“功是功,过是过。官家的意思是把你葬回荆州。就在刘仁蟾身边。”
常乐忽然激动,道:“我不要回去他身边,他自己要和南唐共存亡,就要杀尽自己的妻妾儿女,为个狗屁不通的李煜尽忠。我好不容易抱着儿子逃出来,栖身…栖身寺庙,可偏偏宋将破城后抢夺佛像,慌乱中,我只有一岁的儿子就这么被摔死了,自己也被掳到宋国为奴。刘廷让跟我说,宋太后固然对我有再造之恩,可她是宋朝的皇后,让我家破人亡此生流离的不也是宋帝赵匡胤。这话说的越来越多,我也终于忍不住对公主下了毒手。其实当初看到公主为了保护我而杀了王继恩。我满心眼里……都是后悔,发誓我再也不做了……可是,可是公主走了。皇太后又不许我说,我才答应赵炅……要在洛阳让你死,我想……你死了公主会不会就能被超度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血色也急剧消失,明显是已经毒发,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