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开封城里牡丹遍地,繁花似锦下的阴暗龌龊邦媛是看不到的,即使知道暂时也没空找麻烦。
当然不是因为她怕了,而是因为眼下有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宋建国不过三十多年,冗官制度的缺点已经显露出来,不仅是财物开支巨大,更重要的是,一个官职上好几个人,政令并不通达。导致皇帝加宰相双重强调的抚恤金发放中问题重重,这样的重大事件倒是没有哪个找死的来贪污,可是普遍不担责任,遇事推诿,阳春三月是贵人们踏春赏景的好时候,可对于家里少了男人和有伤者的底层百姓,青黄不接,再又不下雨,来说可就是要命了。
邦媛再得知自己被参奏僭越之后,反而不着急了,拿着宝剑去了河北两路转运使的公廨,逼着大员到小吏百倍速工作,还放话道:“吾为大宋太祖女,当今天子妹,受天下供养,为将士保护,今日别说是骂我僭越,就算是说我跋扈泼妇,这款项和米粮我也要看着你你们发下去,不然我舍了这身紫袍金带,你们也都下去跟这些忠烈做伴吧!”
她的名声经过这两年官场上哪有不知道的,何况这一身杀气别人哪里敢赌,就算恨得极了也只能回去写信给后台写奏疏给台谏,面上没有敢不顺从的。
本来为此来调解的曹彬看到这一幕,五十多岁的人竟然五味杂陈,只补了一句,“从去年十二月,河北就是战时管理,尔等懈怠之罪责,本帅少不得参奏,若还想将功补过,就勤勉一些。”
这个人有个人的底气,赵邦媛的底气在于她再差也就是名声的问题,赵滋不可能杀她。澶州经此一事起了大作用,就算由别人接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至于封号食邑的削减,她表示不在乎。
而曹彬毕竟是此次的主帅,他又没有赵邦媛肆意,人家老牌将门说话自然有底气,也不是你能瞎污蔑的。从转运使到小吏只能更加卖力。
倒是种世衡陷入了强烈的精神内耗,他带来的三千关东子弟也死了不少,按说战后抚恤这不归河北管理,河北转运衙门是压根儿不想接手这个麻烦的。全靠赵邦媛拿着刀剑给人讲话才给了这些烈士公道和恩赏,这让名门出身的他陷入了深深的疑问。明明长公主的做法是错误的,但效果却是好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却被官吏推诿为不是自己的责任。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长公主出来承担一切,他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曹玮和他交情不错,此次并肩作战,更是有了生死之谊。看这哥们儿眼看要把自己郁闷死,拉他出来喝酒的。席间曹玮劝道:“战死的军人有了说法,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毕竟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而长公主那里,我说句不该说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官家是如何护着她的,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那可真不是当妹妹了,曹玮估计也就跟自己宠女儿差不多了。
种世衡重重地把杯子一放,道:“宝臣(曹玮字)兄,这话何其荒谬,长公主固然是皇家子女,但他所行所为皆是公事。但却因此触犯了哪门子天条,需要官家用私情来维护,天地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曹玮大惊,四下环顾,眼下刚刚恢复一点生机的河间府到处都是麻木的路人,这间食肆也没几个人,才埋怨道:“仲平(种世衡字),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过程总会不如人意,但只要结果是我们保住了家园不就可以了吗?你看长公主就不会太在乎。而且我爹爹和李节度也是有数的。”
种世衡只觉得胸中愤怒无法言表,道:“这不是我年轻,而是这世间就没有公道可言了吗?我关中子弟一腔热血,固然有求功名利禄之心,却也真刀真枪血肉之身保护大宋北境,传说刚开战时,开封城甚至出现了贵人难逃的场景,但现在局势安稳下来,却要先问此战功臣的僭越之罪?我知道你说的不假,长公主是不会受到实质性的责难的,那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妹妹,若他不是呢?若世间没有他这样的人出来主持公道,这人心不就一天一天的凉了。若此战之后,长公主再不能出现在战场上,以后我们和辽国作战,还能有这般优势吗?战后还能得到这般公道吗?没有制度,只靠一些人来力挽狂澜,最终大唐是如何凋零的?”
曹玮变了脸色,本想大声呵斥,可是他毕竟也是少年郎,而且看到不远处走来的李光辅,只好重重叹息,道:“仲平说得对,可能我在开封城呆的太久了,都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权谋,也该有公道人心。只是我还能想起来,就不知道衮衮诸公有几个能想起来了!”
种世衡发泄了一番,也是无力的很。他并不是对着曹玮发火,相反,如果不是真心结交这位出色的将门子弟,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关键是他们对于这种制度的无奈。
此刻真是浊酒一杯,愁肠百结。
而这番话在多年后被复述在邦媛耳中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笑着说:“朕一生到此时,不敢说让天下再无不公之事。至少政令还算通达。将那些制度改了,不算辜负这些老朋友一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