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周堂堂正正的皇子,是记在玉牒上的皇子!
小混账,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谁会将你当哑巴?
怜枝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敢与他呛声,他沉着脸道:“左屠耆王,你这话是何意?”
“我父皇是诚心诚意地要与大夏结两邦之好,这才会在我妹妹惠宁公主薨后,送我过来和亲——我是大周的四皇子!皇上亲封的安亲王!”
他是气糊涂了,竟将皇帝的嘱咐忘的一干二净,一口一个皇子、亲王的,也不嫌命长。
“你若不信,大可向使臣求证!”鸿胪寺卿所带的玉牒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的。
“说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未免太无礼了。”沈怜枝道。
斯钦巴日顿了顿,而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纵使大周皇帝是真心实意,可你呢。”他道,“你昨晚上跑出来干什么,嗯?”
“身为来和亲的……皇子,却想逃婚,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你知道按照我们草原上的规矩,逃跑会如何么?”斯钦巴日的声音骤然变低了,仿若恶鬼低语,“会剥掉衣服,关进羊圈里,变成最低等的奴隶。”
他满意地看着沈怜枝被这三言两语吓到瑟瑟发抖,唇角略勾,而后又坏心眼地奚落道:“不过你也真是蠢得没边了,要跑也不知道早点儿跑,到了大夏境内,才捅出这么个篓子。”
他说中了怜枝的每一桩心事,弄得怜枝又气又怕——逃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这样晚才逃……他也很后悔。
一路上都在犹豫,于是许多好时候都因他的优柔寡断错过了。到最后,竟选了个最糟糕的时机,怜枝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斯钦巴日瞟了眼怜枝苍白的脸色,又冷哼一声:“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皇子还是亲王,总之,我父王要娶的,是一个公主。至于方才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力气,在我父王跟前说吧!”
说罢,他便倏然转过身,袍尾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利落的一道弧线。
斯钦巴日两指弯曲在口中吹了声哨儿,那只飞走了的金雕便飞回来,再次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沈怜枝,直盯得怜枝脊背发麻。
怜枝微不可察地往边上挪了挪,见他有些怕了,斯钦巴日才低声道:“要是父王原谅了你,愿意留你,那便罢了;要是不留你……”
他没将话说透,又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地上一颗已被飞雪覆盖大半的狼首。
那狼首已被冻僵,断脖处被漆黑干涸的血块糊着,依稀可见森森的白骨,皮毛被冻得硬梆梆的,那双幽绿色的狼眸还睁着,黑洞洞的,死不瞑目的样子。
沈怜枝看得牙关打颤,又忽然听到自己耳畔传来一阵铿声,不免转头看去——
只见那小混账手中正握着一柄出了鞘的弦月弯刀,猎风刮过,寒铁铿声阵阵,薄如纸片的刀刃上似乎还残余着殷红的血迹。
“这就是你的下场。”斯钦巴日道。
“这刀很快,想必不会叫你受什么苦——只是你那敢糊弄人的父皇,恐怕就没那么走运了。”他注视着沈怜枝变得惨白的脸色,又咧唇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斯钦巴日还真有两颗尖尖的犬齿,红口白牙,再者他目光狠戾,看过来时活像被一头野兽盯着,于是沈怜枝便很没出息地败下阵来。
他惊叫一声,一个劲儿地往小安子身后躲,好隔绝斯钦巴日投过来的、让他头皮发麻的视线。
沈怜枝抖若筛糠,眼角竟然已沁出晶亮的泪花来。
斯钦巴日原是想吓他一吓,也没想到这男人的胆子这样小,顿时颇觉没趣,哂笑一声:“送个男人过来也就算了,还送个窝囊废。”
他不再与怜枝多话,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好几步,过了好一会,才微微侧首,冲着怜枝森然一笑。
他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到怜枝的耳边——“喂,跟过来!跟我去单于庭见父王。”
“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用刀砍下你的头。”
第5章 父死子继
大夏幅员辽阔,要从草原边上到单于庭,还有极远的一段距离,少说也得走个好几日。沈怜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唯一的一匹马也被咬死了,要费的功夫便更多了。
怜枝无法,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破烂红嫁衣,慢腾腾地跟在斯钦巴日的屁股后头。
深冬时节,草原上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放眼望去,天与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两只脚扎进雪里,一踩一个深坑。
太冷了,头两天还好,越往单于庭的朝向走,天就愈发冷,雪就愈发大。
沈怜枝这一路,又是路途颠簸,又是命悬一线,如今还要草行露宿,心里头真是委屈的要命。不眠不休地走了两日,终于受不住了,腿肚子打着颤地蹲了下来。
他骤然停了下来,自然也叫斯钦巴日驻足回眸——
沈怜枝也真是觉得奇怪,赶了两天路,他已是疲惫不堪,可这左屠耆王,却还是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
“你干什么。”斯钦巴日不耐地蹙了蹙眉,“快点走。”
沈怜枝垂着脑袋,两只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寒风肆虐,刮得他面颊生疼。手上也长了冻疮,怜枝抓了抓疼痒的手背,怯怯道:“我……我想休憩一会……”
“还想睡一觉。”怜枝小声地哀怨道,他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浑身上下有擦伤,左肩前几日被狼伤了,虽然伤口不深,可这刺刺的疼,实在磨人。
怜枝在宫中时,虽说不得父皇宠爱,可自从他八岁后与陆景策相识,就再没有受过苦了——
景策表哥和华阳皇姑是唯二待怜枝好的人,皇姑从十岁的陆景策口中得知沈怜枝在宫中吃不饱睡不暖后,便差人送了不少物件过来。
陆景策也是,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给怜枝送来,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华阳公主更是屡次在太后面前为怜枝求情,想求她劝一劝皇帝,将怜枝安置到别的宫室中去。
老佛爷极信鬼神之说,她与皇帝一样,觉得阴阳同体的怜枝很有些晦气。
奈何架不住最心爱的女儿多次进言,太后虽说没为沈怜枝迁宫,可多少还是护着他,怜枝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不少。
在宫里,别说浑身是伤还长冻疮了,就是咳嗽一声,表哥也要心疼。怜枝又想到那碎掉的镯子,心中难过,眼睛泛酸,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我……”我想回长安,只是在斯钦巴日面前,沈怜枝不敢将话说全,只敢在心里头默默地说出来。
他越想越心痛,眼前模糊一片,一颗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喂……”斯钦巴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