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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工作人员脸上倒没多少意外神色,他们似乎做过相关预案,哪怕出现了数十起因为触发精神潮前兆反应、而强制断开模拟舱链接的情况都能面不改色,堪称游刃有余,除却——
时贇上半身刚探出舱体就开始吐,吐过几口又攥着无事牌哭,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那架势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医疗组横竖拉不开他抓着舱门的手指,最后还是从隔壁埃文怀里,好说歹说,借来了头昏脑胀的时绥,连哄带骂把人弄进救护车,“咕哩——咕哩——”地拉回了311医院。
此刻,疗愈中心灯火通明,人满为患。
冯莱边脱白大褂边叹气:“我年纪大了,真经不住这么熬……”
房门被呼啦闯开,小护士哭丧着脸:“冯主任,又来两车!”
冯主任闭着眼,在磕保健药。
次日,军方报道称,这是场联合塞路昂纳编织的特殊测试,分哨兵和向导两轮。
三名特级向导坐镇,针对性播种梦魇,目的是为了具现化每位参考人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直面崩溃源,以综合评估其领域状况是否适合继续驻留前线。
消息一出,病房里骂声不断,连飞过的机械鸟都能被乱七八糟的络丝薅进窗来,咔咔咔叨秃。
奇怪的是,模拟场最后近半小时的数据尽数丢失,连同实时监控画面,而所观测到的异常点,离喻沛一行人十分接近。
“根据相关规定,该情况下特级无权启用诘问。况且,”猜到点原因的时绥扬扬手里的保温桶,“我得去给我家哨兵们送饭。”
不顾来人一脸菜色,这人拉过阮筝汀就走,离得远了,他突然没什么情绪地道:“我看见了,阮向。”
阮筝汀却是无甚反应,揉眼打过哈欠,恹恹地回:“什么?”
抛却僵直指令和五感屏蔽,光是那道华丽非常的显色屏障,都足以令人肯定,这不该是次级向导所具备的水准。
纵然存在时间过短。
时绥笑笑:“你的精神体,很漂亮的鸟类。”
平白无故得句赞美,阮筝汀不明所以。
恰逢时贇的通讯接进来,哭嚎声把行道树都吓得一哆嗦,哗啦啦往下掉鸟果子:“我要饿死了,阿绥——”
阿绥把砸到头顶的机械鸟用力抡远:“住口!他俩需要静养!”
喻沛还没有醒,相比之下,埃文的情况正常得多,虽然只认时绥不认旁人,近身两米可获云豹绕脖成就。
而后第四天,基地为1209事件亡故人员举行了集体葬礼,可是调查结果至今仍未公布。
来吊唁的人有些少,毕竟这天赶上月测次批首轮考核。
至于首批哨兵们,近半还在311疗愈中心当病友,唯一的消遣娱乐方式大抵是半夜激情辱骂管理层,再被查房的小护士强制闭麦。
修黎要搞大动作,或者说,前线因不明原因要大换血,估计同最近越传越盛的某防星沦陷有关系。
但这跟阮筝汀没关系了。
喻沛的考核彻底不合格,加上他俩搭档关系没有解除,这意味着两人将打包滚蛋。
葛圻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让醒着的向导选星区打白工,后者点开屏幕,一眼相中了迦洱弥纳星。
手续走得很快,喻沛转醒次日,封境后便从311医院特殊通道直接去了星港。
这批转业人员还挺多,港口闹哄哄的。
埃文还在医院蹲着,时家兄弟亦步亦趋,跟来告别。
时贇这几天跟到了汛期似的,动不动就哭,院方诊断说是阿诺加尔症引发的短暂性泪失禁。
最恐怖的一次,当属抱着埃文的精神体嚎得死去活来,当事人午夜梦回,恶心得不行。
喻沛噙着点笑,依次拍过两人脑袋,在时贇抽抽搭搭的“喻哥再见”里,率先挥手登上星舰。
时绥被吵得头疼,勉强扒拉出几分耐心,问道:“你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到了,快闭嘴。”
“真好,喻哥终于远离前线了。”时贇大抵经历过感染变异的梦魇,如今心有余悸,“战场太恐怖了,我特么死了却像活着,还要吸食自己人……”
时绥当他胡言乱语,摸着那头卷毛安慰:“乖啊,有我在,你不会上战场的。”
时贇就着他的衣袖擤鼻涕。
声音响亮,几乎盖过了一旁朵尔仑对阮筝汀的轻声叮嘱,后者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
“路途平安,小筝汀,”向导推着他肩膀,轻轻往前一送,“代我向瑞秋问好。”
舱门闭合之际,他总算知道迦洱弥纳为何会出现在备选名单里了。
修黎没有直接去往生活星区的航线,他们要到海沽星平崎港转舰,飞行时间27个宇宙时。
上头很贴心地给几十组搭档安排了双人胶囊房,虽然有人显然不是很领情。
阮筝汀找到位置时,喻沛早已安置好随身行李,正半靠着床头闭眼假寐。
哨兵偶尔会泄出点精神力,在向导身边转个来回,再被头顶净化器吸收。
虽然两人浅链已断,但大抵是契合度过高的缘故,阮筝汀依旧能根据络丝模糊感知到对方的心情,跟修黎今日的天气一般,沉郁又阴晦。
胶囊房里安静少顷,哨兵阖着眼,忽然淡声道:“我没事,收起你那副表情,不然显得我很可怜。”
向导背靠舱壁,盘腿坐着,闻言视线倏而一垂,埋进跃迁须知手册里,闷声说:“我只是在看星星。”
前线星区早前开辟的观赏航线已然全部关闭,现下舷窗外黑黢黢一片,有个鬼的星星。
喻沛眼皮一抬,从那头直接翻过身来,在阮筝汀的惊呼声里,掐着他的腰同人调了个位置:“好,你慢慢看,看个够。”
“……”阮筝汀忍住想拿手册糊他一脸的冲动,犹豫半晌才问,“你知道要去哪里吧?”
“嗯,葛老同我说了。”喻沛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道是在逗人,还是真的不满,“去迦洱弥纳给农场主打白工,不包吃不包住,还得寄人篱下,借住在某位阮姓向导家里。”
某位阮姓向导拧着眉小声辩白:“那你想去挖矿还是种土豆?去迦洱弥纳起码还不用租房呢。”
喻沛撩他一眼,忽而笑了:“是的,得多谢阮向。”
这人在前线待得久了,肤色接近小麦色,面颊靠近下眼睑的那线位置有些偏深,落着长期佩戴战术目镜留下的浅淡痕迹。
抬眼看人时,竟然也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笑容总是带着点挑衅。
野、傲慢、爱嘲讽、时常又很漠然。
阮筝汀突然就有点牙痒,索性转过身不再理他。
第一次跃迁脱离修黎引力范围后,向导开始频繁地看个人终端。
全息屏被唤醒,无操作一分钟后自动缩回尾戒,再被唤醒,再次消失……
喻沛戴上睡眠眼罩前提醒道:“等进了平崎,对外通讯和网络才会恢复。”
阮筝汀五指一拢,头歪向舷窗,闭着眼道:“我知道。”
结果这人就这样睡了一路,差点落枕。
落地时是当地时间晚十点多。
阮筝汀还没醒透,是被喻沛领着下星舰的,出闸口前才想起来拉住人问:“要浅链调整五感吗?”
“不用。”喻沛边说边从随身背包里翻出管向导素,十分熟练地给自己补过一针,“我习惯了。”
通道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了隔音材料,各类声浪如有实质,几乎是迎面扑到两人身前的。
哨兵和向导的出站口在不同的位置,暂时分别前喻沛拉上兜帽,确认道:“6号门?”
阮筝汀眼睛不离终端屏,手指敲得飞快:“嗯。”
二十分钟后,阮筝汀扫过身份ID卡出站,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贴墙站着。
未几,见有只耳廓狐自扶梯口探出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稍一伸手,那精神体就撒丫子跑过来,眯着眼,大耳朵微微往后撇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