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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贇面色难看,“但出口在异种的巢里。”
“我们的装备只剩冷兵器,我的精神状态无法浅链。”时绥从胶囊里各翻出一针向导素和防护剂,怼进时贇手里,“而且这里有十多位平民。”
喻沛直接说:“能杀,带路。”
时绥扶着时贇在前领路,往里走过一截才想起来问:“对了,那位向导怎么称呼?”
阮筝汀现下没有编号能报,他试了试,甚至连名字都说不出口,像是某种法则限制。
他顶着喻沛隐晦而探究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阿雀,我叫阿雀。”
*
“我们之前突围过两次,”时绥打过冷颤,依旧压低声音,“它没有听觉,但是再生能力很强……”
巢里是一只半成熟态,主体有些像枪形目。
口器在胴部顶端,呼吸间伸展外露,像个肉锥,外圈形如卵状三角形,里圈密密匝匝排列着锯齿般的钟乳状组织,最中心生着长毛,无风也在飘。
胴部下面盘着蠕动的腕足,粗略估计二十来根,每一根上头都卷着僵白的人类肢体,正发出黏糊糊的咂嘴声。
“眼睛呢?”胴部眼睛的位置是空瘪的,阮筝汀轻声问。
时贇用指背点点他的肩侧,示意他看看腕足——
那底部是密集的吸盘,和七星腮口状的拟态嘴,侧面各有两对碗口大小的孔,里面一闪一闪的,仔细看全是眼睛。
阮筝汀咋舌:“这么多……”
“这玩意儿24小时分批值班,昼夜都看得见。它不仅会吐网,”时贇说到激动的地方,又开始咳,“还能喷墨,臭得要死。”
“你能不能少说一点话,嗓子都快废了还止不住嘴巴。”时绥抬手把时贇按下去,转向喻沛,请示,“怎么杀?”
后者淡声道:“强杀。”
“不行不行,它的叫声能致幻,还很抓麻。”时贇又叨叨,“那谁就是被声音搞虚的。”
阮筝汀不由疑惑:“哪谁?”
“他搭档,”时贇瘪嘴,“就你之前问的埃文。”
阮筝汀:“……”
很好,原来家庭问题现在就有雏形了。
喻沛嫌他们烦,又不好直接勒令闭嘴,压着眉梢缠紧护腕,粗略检查过装备,扛着单筒炮就跳了下去。
爆炸与指甲刮黑板似的叫声前后响起,外骨骼撑开一人型的防护罩,哨兵单枪匹马,连精神体都没有放出来。
时绥叹为观止:“他一直这么疯的吗?老兵的底气?”
无人回答,阮筝汀后脚就冲了进去,屏障还没开呢,险伶伶躲过一波体液。
“不是,”时贇咳得撕心裂肺,不忘冲两人吼,“战术呢?配合呢?真强杀啊,你们救援军玩这——么大啊!”
“我真的要气死了!”时绥尝试给两人套屏障,可是喻沛速度太快他实在跟不上,阮筝汀走位太离谱他总是预判错,手忙脚乱,只能抽空给了时贇一肘子,“你能不能先闭嘴!”
后者脚底打滑,嗷嗷叫着滑下去,和一只腕足亲切“贴脸”,直接把盘尾蜂鸟吓没了影。
时绥紧随而至的匕首削断了那根腕足,但那玩意儿居然还能动,张合着拟态嘴,咔咔咔地追着刚爬起来的时贇跑,卷着的断手好几次差点挥上他后脑勺。
后者快哭了:“我只是个技术员!你找主要战力行不行!”
至于主要战力,磨合很有问题——
“不要自杀式辅助……”喻沛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向导耐心无几,“也不要背对它们。”
“你的雪……”阮筝汀费力牵制着两只腕足,被眄过一眼后,改口,“我是说你受伤了。”
喻沛淡声道:“死不了。”
“看看我!嘿!救援对象要死了!”时贇好不容易干趴了那截腕足,又被几只眼睛盯上了。
时绥快疯了:“阿雀!你一个向导下去干什么?!怎么都不召精神体!你们倒是浅链啊!!”
很遗憾,次级向导没有那种觉悟。
更遗憾,高阶哨兵不会同意和来路不明的奇怪向导浅链。
阴沉沉的天幕下,倏而跃过一只身形流畅的云豹,一口咬在了胴部底端。
异种吃痛扭身,腕足乱打,把时绥被动送了下来,全员团聚。
“你搭档醒了!”时贇对着眼孔的子弹又偏了,哼过一声,“醒得还挺是时候呢!”
时绥忍无可忍,以络丝抽过他后背一巴掌。
箭簇把十数只腕足牢牢钉在地上,喻沛躲开墨汁,一炮轰在翕张着的口器深处:“体心脏归我。”
“不对,”埃文踢开削成断的腕足,有几秒的眩晕,“脑核不在这里。”
环形脑的位置生着团轫度极高的膜状物,趁他愣神的功夫,大大张开把人网了进去,云豹瞬间抽搐倒地。
“埃文!”时绥心急之下把屏障全砸了上去。
羽翅展开,喻沛拉着阮筝汀向后退,驱使箭簇把网撕开个口子。
与此同时,那只异种自断过那十多只腕足,又伸下余下的触腕随意卷过一人,扭着破破烂烂的躯干,飞快逃走了。
体管喷出气体,惹得众人纷纷屏息。
时绥勉强跟了几步,被埃文的伤情反噬,只能哑声喊道:“时贇!”
“相信我,他会好好活着的。”阮筝汀用力按过他肩膀,匆忙留下一句话,率先追了上去。
他其实没想太多,只是在赌时绥所说和时空自洽——他和时贇起码不会死在现在。
大抵是如今形态不明的缘故,他在废城里全力穿梭的速度居然比过了喻沛,只能捕捉到后者气急败坏的呼喊。
那只异种顺着废弃楼体攀爬前行,身后留下黏湿的行动痕迹,身体颜色间或隐于城区背景间,而胴部内的体心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阮筝汀追着它,跟去摩天大楼顶层。
按照路柯所说,异种的产生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哨兵向导和精神体的具现法则发生逆转。
那么,他们对抗的其实一直是舍弃躯壳、私自篡改生命规则的特殊人类。
那么……
【每一只异种,都是庞杂精神力本身。】
路柯突然出现,自后带起他的右手,朝那头怪物奔逃的方向抓握。
它絮絮低语,分不清是教诲还是在引诱。
【就是你想的那样,它们是可以被吞掉并转换的,就像你在休曼时做的那样,只看你能不能承受……】
可以蚍蜉撼树吗?
可以以一人意志对抗所谓的、人造且虚假的种群意识吗?
可以在巨大的信息洪流中保全自我吗?
吞噬与反吞噬,污染与被污染,时间锚点和定位信标在哪里?
不能被裹挟,被引诱……
时空轨迹浩瀚,个体沧海一粟,不可迷失、妄图篡改、深陷虚无……
阮筝汀又感受到了那种扭曲且奇怪的精神力。
这根本就是一片狼藉的意识坟场。
它们叫嚣着,冲进他的领域里,冲进他的脑子里,像是席卷而来的蝗虫与羯蚁,快速啃食着微渺又游移的个人思维。
噪点铺陈的视野里,霎时充斥着大量的鹩莺,遮天蔽日,似乎能组成世界本身。
这一瞬间,他几乎洞悉了数千人的喜怒哀乐,泪流满面,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阿雀!嘿!”恍惚间,时绥在喊,“你怎么样?”
“我还活着!他好厉害,居然牵制住了!”时贇回喊着,“就是太高了!”
“我知道!没问你!”时绥没好气,“双胞胎有该死的远距感应!”
“而且这个腕足好黏!”时贇终于撑不住了,“呕——”
时绥骂骂咧咧,没忍住跟着他干呕。
阮筝汀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而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在疾速上升,极快又极慢,一帧一帧的。
他恍惚了一下,近乎自厌地想着——要是当年成功从休曼研究所跳下来,那么现在来到这里的人是谁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