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撩了帘子,是段栖迟不请自来。
段栖迟挥手屏退兰慎,兰慎瞧了眼他主子嵇雪眠,嵇雪眠对他轻抬下巴,兰慎只能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嵇雪眠同段栖迟没话说,转过身重新坐到桌案后,拾起毛笔,把段栖迟晾在一边。
自那夜起,二人一个字都没说过。
段栖迟也不恼,他捡起地上纸团,一个个展开,表情似笑而非,司伶如此贤良,这桩桩件件,竟全是检举揭发我的。
嵇雪眠落下最后一字,到如今,谁也不必再装,他也不遮掩什么,将墨迹未干的纸掉了个个儿,摆到段栖迟面前,一模一样的弹劾书,王爷上眼。
首辅的折子,皇帝自然要捧着瞧,弹劾个狼子野心的摄政王算得了什么。段栖迟缓缓转动拇指玉扳,他解下扳指,翠绿沁水,沉重的压在纸张角,他挑着眉尾,淡薄了些,大人索性更野几分。
嵇雪眠不语,不得已被他拉出帐篷。
两个人来到乱葬岗,乱葬岗新修了个俘营。
嵇雪眠踩着脚下杂草,地面上偶尔支棱的白骨十分硌脚。
段栖迟倒是轻车熟路,带他来到一处洞口前面。
这天然的山洞里空气凉冷,那几个刺客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是身上有伤痕。
段栖迟抽出自己的剑,牵过嵇雪眠的手,交到他掌中,本王特意留他们的性命,嵇大人可以自行处置。
听到段栖迟说话,那几个刺客悠悠抬起头,几天不见,他们脸色青灰,脸颊瘦成一层皮,唯独一双狼样的眼睛,放出贼光。
嵇雪眠握着那把剑,剑尖挑起一人下巴,哑声道:强弩之末。
刺客饥饿,无力说话,挣扎着喘起粗气来,大人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又何尝不是时日无多?
嵇雪眠蹙了眉,问他:与你何干?
另一刺客道:要杀便杀,别用这等生不如死的刑。
嵇雪眠却不言语,他垂眼盯着剑,握着剑的手陡然收紧,却无声地垂下来。
嵇雪眠另有主张,他要留着刺客,至少要问出当年是谁主张烧了嵇府。
段栖迟颇有些意外,轻挑了眉,斜睨了嵇雪眠一眼,首辅大人在想什么?
嵇雪眠不回答他,只是冷声问他们:你们的主子是谁,说了,我放你们走,你们领了银子,改头换面。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皆是意料不到,带头的壮汉刺客道:大人的条件确实心动。可也难防大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嵇雪眠沉敛道,我说到做到。
壮汉眼珠子在他膝盖间来回荡,不无猥琐,你让我肏一回,我全告诉你。
几个人仰天大笑,根本不像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就算如此,嵇雪眠依旧不为所动,没有被他这激将法激怒。
没等刺客们开口,段栖迟的手却突然攀上嵇雪眠的手臂,劫过他拿不稳的剑,抬手将几个人杀了个干净。
嵇雪眠瞪大了眼睛,王爷你做什么!
段栖迟只是叹了口气,本想留着慢慢折磨,问出点消息来,谁知道现在没得玩了。
嵇雪眠闭了闭眼,见计划落空,转身要走,却被段栖迟堵住了去路。
嵇雪眠没有好气:王爷,让路。
段栖迟也不让份:他们没回答你,你也没回答我。
嵇雪眠后退一步,眯起眼,臣不会回答王爷,王爷大可以挥剑,把臣也杀了。
说了这句话,嵇雪眠不后悔。
段栖迟却忽地放松了语气,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两个人靠得极近,段栖迟堵在嵇雪眠去路,胸膛之间,不过半臂距离,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嵇雪眠别过头,不想回答。
段栖迟稍稍低了头,看着他雪白的脸颊,洞外面晚霞半卷,一片昏黄的柔光洒在嵇雪眠脸上,连睫毛都染成了金黄,他没什么表情,平静的眼睛里透着决绝。
嵇雪眠冷淡着脸,臣动不动手,与王爷无关。
明摆着的拒绝,是个长了颜面的人就不该再追问下去。
偏生段栖迟是个不讲颜面的。
段栖迟直言:你弹劾我,一字一句,字如泣血,那么尽心尽力,还说什么与我无关?
段栖迟走到几个刺客身前,挥剑割了一段他们身上的长布,搁在剑身上,冲嵇雪眠递过来,戴上。
嵇雪眠冷眼旁观,不接。
段栖迟又道,不容拒绝,戴上。
半晌,嵇雪眠下了很大的决心,还是伸了手,接过去,平整地缠住了自己的眼睛。
段栖迟满意,他抬剑,勾着嵇雪眠细成窄条的腰,把他带到自己身侧。
他将剑交到嵇雪眠手里,用掌包裹住那只单薄温凉的手,把他的胳膊引的伸直了,抵住被绑住的一人下颚。
从剑尖传来的震动,是刺客的呼吸。
嵇雪眠蒙上了眼,其他感官变的敏锐。
身侧段栖迟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大人为什么不肯杀,我帮你。
嵇雪眠顺着力道往前倾身,不紧不慢道,下官罪过,岂敢劳烦。
段栖迟的手轻轻卷曲,摩挲着他的手指,温热的指传递温度,是嵇雪眠浑身发凉。
段栖迟轻声说,你要留活口,甘愿被他们侮辱。我和你不一样,你忍的过,我可忍不过。
说罢,他手指收力,同嵇雪眠一起,把剑尖深深埋入刺客喉咙里。
血喷溅了嵇雪眠的脸颊,烫人,点点殷红,像腊梅开在脸上,迎着他面上霜雪,艳色无方。
直到最后一个刺客,颤着声,二位大人,饶命啊
嵇雪眠提起一口气,手肘用力后击,挣脱了段栖迟的桎梏,快跌了几步踉跄出去,他眼前一阵眩晕。
骤然发力,他几日未睡,有些乏劲。
嵇雪眠早就看透了,王爷说什么不愿臣被辱?实际上不就是宁肯不知道蜘蛛的主公是哪位朝廷权贵,蒙在鼓里,也要换臣无头乱撞?王爷可当真舍得。
嵇雪眠忍无可忍,松手,剑当啷一声落地。
他歇靠在洞壁上,紧跟着伸手去扯遮眼的布。
段栖迟被他撞开,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拉过嵇雪眠的手,擒在他背后,雪眠,你误会我了。
嵇雪眠逼出一股蛮力挣扎,却有一条腿挡进他膝盖间,钝硬的膝盖有意无意贴着那处擦过去,嵇雪眠一激灵,一时慌了神。
他被段栖迟反转了身子按在洞壁粗粝的石块上,前胸锁骨硌的生疼,厉声道:王爷何须辩解?
好,大人怎么想都可以,随你的便。段栖迟缓缓道。
嵇雪眠乍然冷笑,把脸偏过去,那王爷为何不把刺客全杀了?
段栖迟看着他的笑,隐隐加重了呼吸,他揽住了这把一握的腰,抽出腰带,给挣扎的手系了个死扣。
嵇雪眠失了腰带,衣带倏忽散开,独活的刺客在一旁瞧着,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山洞里格外刺耳。
嵇雪眠知道自己狼狈,眼前是漆黑一片,手腕被绑动不了,嘴上虽不饶人,脑子却格外清醒。
他清醒的知道不能慌,脑子知道了,嘴巴也知道了,唯独身体不知道。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神不宁,段栖迟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要这唯一的刺客活着,做个见证。
段栖迟要留着他,回了京城,给他主子传话,还能传什么?
传摄政王只手遮天,嚣张狂妄,横行霸道的蜘蛛,还不是他说弄死就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