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栖迟直直地看着他。
嵇雪眠只披了一件绣了纤巧玉兰花的月白长袍,整个人像是一块珍贵易碎的白璧贵器,用些狠劲就能摔碎了。
他还病着,刚刚还在挣扎,用尽之后,现下是真没什么劲了。
嵇雪眠苦于不能大肆怒斥段栖迟,只能是拧着一双秀长的眉,忍耐着段栖迟不知好歹的疯狂。
泠然幽晦的香随着风悄然钻进段栖迟的脑子里,一下子轰隆,就快要彻底击破他的思绪。
嵇雪眠像只遗落人间的伤鹤,段栖迟却不想就此心软。
毕竟这位又病弱又位高权重的狠心人,刚刚绷足了劲给自己来了一箭。
收了收恼意,段栖迟甫一睁眼,却看见嵇雪眠也正瞪瞧他。
已经是良久,嵇雪眠呼吸不畅,近乎窒碍。
渐渐的,清冷的眼眸竟然红似薄樱。
嵇雪眠低垂着头,心口说不出的憋闷,到底是谁不讲理?
段栖迟叹气,指尖无奈贴住他的又红又涨的滣角,轻轻搓了两下,满是安抚的意味。
你我都不讲理,对吗?
嵇雪眠视线下移,段栖迟离肩胛骨下面几寸的距离被自己的箭扎的极其深,现在都还在流血。
所以更不讲理的人到底是谁?
嵇雪眠头昏脑胀,一时间竟然难以分辨。
母亲,我的风筝挂在树上了!
嘘不要打扰别人。
为什么?哪里有人呀?
他们在风里呀,走吧,宝贝。
树顶的风筝被那位母亲轻巧敲打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几枚树叶飘然零落在地,春树开了满枝的白桃,花瓣飘落,坠在段栖迟肩头。
桃花被血染红,美的凄烈,沾上他一身的血气,仍旧笑的愉悦惬意,竟然像个恶鬼。
嵇雪眠被这个想法惊到。
他强行沉敛着心绪,低声倾告道:王爷,只要你肯归顺朝廷,不再生事端,我愿意不再为难。
两双眼睛对上,段栖迟看进他那双矜傲清冷的凤眸,黑白分明的瞳仁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迷乱。
只因为自己。
段栖迟突然觉得肩上的伤不那么钻心了。
只要南疆归编,我势在必行。
段栖迟一字一顿说着话,矜傲的眼却把眼前的人深深刻在眼眸里,哪怕是你,我也绝不放行。
嵇雪眠的神情却比他冷漠万分,你就一点都不听劝吗?
段栖迟心中一震,亦是不肯放过,难得问他,那你听我的劝吗?
嵇雪眠淡然一笑,你想劝我什么?
段栖迟盯着他冷情的脸颊,心里莫名生怨,劝你辞官归乡,你肯吗?
嵇雪眠只是笑,不予回答。
段栖迟叹了一声,所以,至少要让我活着护你回京城吧?司伶,你别怪我。
御林军错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循来,越来越近。
嵇雪眠想起身,被他按住肩头。
他再也无法挣脱,无法逃离段栖迟的禁锢。
段栖迟!
段栖迟把他扯到柳条下,翻到身前,别动。
柳枝把嵇雪眠的后脑遮住,旁人只能看见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背。
发丝飞缠在一起,亲密好似一对鸳鸯眷侣。
他贴紧了嵇雪眠耳畔,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嘶哑道:抱歉,从现在开始,我要大张旗鼓地进入你的领地了。
嵇雪眠眼睁睁看着御林军的影子出现在坡脚,竟是红了眼,礼数都不顾了。
段栖迟,你放肆!
段栖迟沉沉低笑,就放肆了,怎么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留爪啊宝宝们!(挥舞着小手绢擦眼泪)
第19章 休憩01
沈敬带着士兵来找段栖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嵇雪眠的背影清瘦隽丽,裹在宽大绣兰的白袍里。
他一截脆弱白颈落在领子外,隐约可以看见青筋上尚有热意的齿痕和手指按压下去的淤红。
很显然,全部来自他身下所制服的摄政王所赐。
沈敬眼里,分明就是嵇雪眠把段栖迟按倒在树干上,故意把段栖迟的肩胛处刺伤。
沈敬不知道那是箭射穿的,还以为是利刃,四处找找,一把小刀都没看见。
沈敬对段栖迟和嵇雪眠两个人的混账事迹了如指掌,知道段栖迟长了个爱笑的模样,底子里暴戾凶狠,不栓绳子就是只脱缰疯马
不,是疯狗,马起码懂忠孝仁义,疯狗见谁都呲牙。
沈敬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在七尺之外跪下来:末将无能,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
段栖迟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捏着嵇雪眠脖颈一侧的淤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垂下眼睫的首辅大人冷心冷面,一副任谁也捂不暖的模样,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脸子难看的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在听见来人是沈敬而不是庞英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松懈下来了。
段栖迟的手揽住他的背,却被白袍盖住了动作,嵇雪眠试图避开他的手,眼眸里隐含着一丝恼怒::你骗我。
嵇雪眠的脸近在咫尺,神情却远的好像天边,优雅又残忍,段栖迟虽然在笑,耳畔却好像听见了自己骨头缝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嘈杂噪音。
刚才他们的吻像是飘零破碎转瞬即逝的梦境,一眨眼,红着眼睛问他到底是谁不讲理的男子换了张面孔,又把自己的心牢牢封锁在无人可及的冰山深处。
他心里清楚,嵇雪眠对他只有微不足道的同窗之谊,还都因为各自为政的缘故,刻意回避和他的接触。
段栖迟不想让他为难,身子这样弱的人偏生了一副傲骨,轻易不能让他为难,否则生气病来昏天暗地,再咳出血来可怎么好。
段栖迟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我才没有骗你,你认为来的人是庞英,我又没长第三只眼,又哪里知道会是沈敬呢?
嵇雪眠缓缓抬头迎着他的视线,风吹动他的头发,发丝刮错在他睫毛之间,段栖迟的心里突然就有那么点抓不住的痒,好像那睫毛挠的是自己的心。
嵇雪眠被发丝迷住了眼睛,不由得低头,低声说了句:那王爷,该放手了吧?
段栖迟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克制不住的思念涌上来,几乎要灭顶。
本王不放。
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心念,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用上好几倍心思的手段去靠近他,寻常人连他一根毫毛也触不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是挫折,嵇雪眠却越是盛放得坚韧不屈。
嵇雪眠和他,是黑黑白白两个世界的人,嵇雪眠肯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唯独对他敬而远之。